教书先生带他们进了主厅思贤厅,也是学堂的会客厅,有几个年纪小的学生立刻前去烧火,那木柴尽管得到了妥善保存,但也透着潮气。好不容易点着了火,就烧出滚滚白烟。但屋里的师生似乎早就习惯了,都享受着火焰的温度,只有他们这些外来人,在白烟里不停咳嗽。
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
另有两个机灵的小姑娘,给各位泡了茶端上来,宾主落座,各自寒暄一阵,教书先生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各位请看,我手边的这口钟。”
在太师椅的边上,的确立着一口刻满文字的大钟,不消他说,清理者们已经将上面的故事读了几百遍了。那个故事他们自然也相当熟悉,叫作“精卫填海”。
“各位可能奇怪,走进学校里却没有看到一本书籍,”教书先生解释道,“这是因为我们夜村的传统和别处不同,我们的孩子学习的,是刻在这些古钟上的‘钟文’。”
“钟文?”鹿小姐很感兴趣地直起了腰。
“是的,类似的钟在附近足有几千口,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宝贝。村里的孩子长到了一定岁数,就送到学堂里来,由先生带着,熟读摹写这些钟上的文字。我们的教室不在这些砖头房里,而在那田野山坡上。等学完了每一口钟,孩子便从学堂里毕业了。”
好新奇的教育方式……谢云逐琢磨着,这几千口钟哪怕都是用浅显的白话写的故事,全都学下来怎么说也得有个三千字的词汇量了,对这些面朝黄土的村里人来说,足够用一辈子了。
“钟文关系着夜村的一切,无论是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还是婚丧嫁娶、红事白事,都与这些古钟息息相关——你们会慢慢感受到的。”教书先生强调了一番这些古钟的重要性,然后低头呷了口茶,他的声音变得沉痛。
“然而就在去年,大约也是这个月份,村里刮来了一阵妖风,将一些古钟上的文字给吹乱了。”
“吹乱了?”清理者们立刻注意到了这个字眼,又不是纸片儿,哪来吹乱的说法?
“是啊,吹乱了,有些字被吹走了,还有些字乱了位置——所以说是‘妖风’嘛。”教书先生摆了摆手,让他们不要纠结这个细节。
狂风卷着暴雨扑打着门窗,幽暗的屋内湿柴哔啵作响。教书先生长长地叹息一声:“自从钟坏了之后,一切都变了。暴雨、洪水、泥石流……这夜村的天灾啊,就再也没有平息过。”
第163章 “逐”
“天灾?”谢云逐插了一嘴, “你是说外面的暴雨和洪水都是因为钟坏了?”
“这位豕先生说得没错,自刮妖风那天起,天就漏了个窟窿, 暴雨下了一年没有停息。唉……”教书先生呜呼哀哉了一会儿,才道, “要知道你们刚才坐船经过的地方,以前都是繁华城镇和万顷良田。如今呢?全被洪水淹了!”
清理者们面面相觑,本来只是过来修个钟而已,怎么就越听越邪乎呢?仅仅是钟上错乱了几个字,就会引得一整年天灾连绵,这是什么道理?
若是这样牵涉天机, 这钟真是他们能修好的么?
“我们虽然经验丰富, 但这样古怪的钟也是第一次遇到。”谢云逐客气地笑了笑,“不知道坏掉的钟是哪几口,修理又有什么窍门?还请先生指点。”
“坏掉的钟一共有三口, 你们瞧,这是照片。”教书先生果然早有准备, 从阿牛手中接过一个牛皮纸信封, 又从信封里倒出了三张照片摆在桌上。
清理者们连忙围过来看, 发现三口钟分别位于不同的地方:第一口钟浅浅地埋在了田里, 只是这片田淹了水,看起来更像是一片滩涂地。钟上依旧刻满了文字,最上面最大的四个字是故事的标题, 写作“女娲殉天”, 其中“殉”那个字歪歪扭扭,和其他三个字不像是一个画风。
“女娲什么天?”风子立刻展现了他的文盲本色。
“殉天。”鹿小姐解释道,“‘殉’就是用活人陪葬的意思。”
“不应该是女娲补天嘛, ”风子嘀咕道,“虽然我中专没毕业,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本来是‘补天’没错,”教书先生叹息道,“全都怪那场妖风,把钟文都吹乱了。想要修好这口钟,你们就得想办法找到‘补’字,替换这个‘殉’字。”
“那么到哪里能找到这个‘补’字呢?”清理者们立刻提问。
“钟文是有灵性的生命体,在古钟上的时候它们尚还能乖乖呆着,一旦挣脱,它们就可能跑到各种地方藏起来,叫你找它不见。但是一般来说,它们最喜欢呆在和自己本义相关的地方,比如说这个‘补’字,或许有一天你缝补衣服的时候,就能在衣褶里把它翻出来。”
会活动和躲藏的字么……谢云逐问道:“也就是说要找到这个‘补’,我们就得不停地补衣服咯?”
“也有取巧的办法,比如这个‘补’字,就是由‘衤’和‘卜’组成的,找到二者拼合起来,也能算一个‘补’字。”教书先生朝他的学生阿马点头示意了一下,阿马便打开了墙角的一口衣箱。
那口衣箱里整整齐齐地叠了一箱的衣服,只见阿马将上面几件取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件绣着鸳鸯的红肚兜。他轻之又轻地掀开肚兜,露出了里面一个巴掌大的“衤”字。
这个字约莫有小孩巴掌那么大,正惬意地躺在肚兜里睡大觉。阿马只给他们看了一眼,就小心地合上肚兜,将它又放回了衣箱里。
“这是杜家的闺女有一天整理衣服的时候发现的,”教书先生道,“姑娘面皮薄,但到底是明事理,立刻就将衣箱捐了过来,我也一直妥善保管着。如今‘衤’已经有了,你们只需要找到‘卜’,就可以拼出一个‘补’字,修好这第一口钟。”
一个光头清理者大大咧咧地笑道:“这个简单!去萝卜田里找找,害怕找不到一个‘卜’字?”
教书先生但笑不语,其他清理者也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字要真这么好找,难道村里人会找不到?听这个“衤”字的来历就知道,想要找到这些钟文,怕是三分靠努力,七分靠机缘。
“的确有人说在萝卜大棚附近见过‘卜’字,但后来我们派人找了一轮又一轮,也没找到这个字。你们要是有自信,可以去碰碰运气。”
教书先生拿开第一张照片,接着给他们看第二张:那口钟浸在水里,拍摄的角度是从岸上往水里拍的,所以只勉强拍到了最上面的四个大字:大禹溺水。
“好家伙,治水的人倒溺水了……”台小姐嘟囔道。
更叫人不安的是,这张照片的角落里,正好还拍到了一截死人手,应该是正好漂过的尸体。尸体的衣袖也是藏青色的,和他们之前见过的浮尸也许是相同的身份。
“这个尸体是啥玩意儿?”君大哥立刻问道。
“是治水队的人,”教书先生压低了声音,“但是你知道的,因为钟文的缘故,他们都淹死了……”
“什么?凭啥?”
“因为钟上面写了‘溺水’啊,”教书先生反而觉得自己在和他鸡同鸭讲,“凡是钟文上写的东西,都是会一一应验的,你还不明白吗?”
“……”清理者们都不吭声了,这几口钟的事情比他们想得还要复杂。
这群明明可以出去却赖在游戏里不走的蠢货当然不会知道,谢云逐百无聊赖地想着,这并不是普通的副本,而是“秩序”的游戏,本就是九死无生的地方。
教书先生接着给他们看第三张照片,那口钟立在山顶的一棵枯树下,上面写着:夸父藏日。
“夸父把太阳藏起来了,”谢云逐了悟道,“所以这一年来暴雨连绵,从没有出过一天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