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替我四处走一走,看看外面的世界有没有变得更好,”艾深说着说着,一颗属于神明的心竟也痛到无以复加,他的眼眶红了,也盈出了热泪,“然后你就经常来看看我,和我说说话,即使我无法回应,你也要知道我心里非常高兴;如果我没法再说话,你一定要深深地记在心里,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不,我哪里也去。”谢云逐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在那里一天,我就陪在你身边一天。你不能说话,我就一直一直对你说。契约会把我们缠在一起,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艾深的心头一颤,蓦地想起在污染区的日日夜夜,有时他们遍体鳞伤地躺在一块儿,也会谈起死亡。谈起那崇高如梦幻的天堂,那黝黑不见底的地狱,比永恒更永恒的时光,说到最后,仍旧是那句小孩子一般执拗的话——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他们一直说着话,一直彼此拥抱和抚慰,直到夜色褪尽,黎明初升。
不论好坏,时间总会过去,无情地从手指间流尽,朝露一样,幻影一样。
其实早已下定决心,剩下的只是漫长的道别,和一千一万个不舍的吻。
第二天,他们重又回到了安眠基地。研究员们也都一夜没睡,调试好了种种设备,只待唤醒“秩序”,让艾深取代祂的位置,成为新的“根系”。
“有时候我会想,”谢云逐也不再哭泣了,微笑着说起离别,“要是我们从没离开过兰因就好了。”
那么这样一个清晨,他就会伸着懒腰从床上起来,给同样懒洋洋的爱人一个早安吻。打开窗户,如果天气好,就趴着吹会儿风,别说是忧愁,心里简直一丝挂碍也没有。肚子饿了,还可以大喊一声波比,叫醒熟睡的小狗,让他去热披萨。
那真是他人生里从来没有的,像做梦一样的好时光,可当时只道是寻常。
艾深望着他,历历的过往在眼前浮现,嘴角同样噙起了微笑。他拉着谢云逐的手,摸了摸自己垂到肩头的白发,“那时候你就对我说,我留长发更好看。可是我嫌战斗不方便,就一直没有留——以后我的头发一定会越来越长的,你会更喜欢我一点吗?”
摸着那微微卷翘的柔软发丝,谢云逐又情不自禁地哽咽了,“嗯,我会每天多喜欢你一点点,多到你醒来之后,会被吓一跳那么多……”
他拽着艾深的头发,一把将他抱紧在怀里,已经泣不成声,“要是你还在我心脏里就好了,我就把你永远藏起来,我的小毛球,我真想你永远都不要长大……”
第193章 他在找一朵玫瑰
一个月后。
随着最后一批人类进入休眠仓, 《混沌天途》游戏正式宣布开服。
“滴滴滴滴——”摆在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永远定格在了早上七点。不过再也不会有一个女人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去工地干苦力活,为自己在末日赚一点点可怜的口粮钱。
在梦里, 她是写字楼里光鲜亮丽的白领。偶尔腰酸背痛,那也是办公室坐多了,至于手上的老茧和背上的疤痕,那都是前不久一场地震留下的创痕——她的大脑是这么告诉她的。
麦扣最近则有点苦恼,他发现自己从米国搬来华国已经五年了,却不记得当初自己过来的原因。他学习了一口流利的中文, 找到了很好的工作, 也有许多朋友,可是心里却总是感到空虚而失落。邻居家生了可爱的婴儿,让他抱一抱。他小心翼翼地抱过来, 邻居惊奇地夸他抱婴儿的手势特别标准——就像他真正抱过一个孩子一样。
对,我简直就好像该有一个孩子, 有时候他会想, 捂着空落落的心, 而且还应该有一位深爱的妻子, 成为他一切反常行为的动机。他只是没法证明他们真的存在。
放弃幻想,过你应过的生活——他的大脑这么对他说。
最后一个休眠仓中,灯光一盏盏黯灭下来, 程序将自动运转, 密封的空间里开始缓慢释放催眠气体。
“我要当千亿富翁,我要做个普通的有钱人,我要和大美女谈恋爱……”何牧笙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试图催眠自己的大脑,“反正不要再当牛马了,不要当牛马……”
到他彻底昏迷那一瞬,嘴巴里只剩下了嘀咕的“牛马”二字。
但不管怎么说,梦中的他大概还是会成为一名清理者的吧,他的契神还在等他呢。也许他会死在一个副本里,谁来铭记他曾活过?
“听说做梦后,会失去很多记忆呐……”黎洛躺在自己的蜂巢格子里,他到最后也没试图回到乐土,是因为觉得这边的计划更有趣,“我会花多少时间,才能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做梦呢?”
梦里会有更多更有趣的游戏吗?倘若有一天他厌倦了这一切,就干脆想个办法回乐土好了……
“我会来梦里找你的,”他隔壁的傅幽,紧贴着墙壁,大声告诉他,“这次你别想抛下我,梦里我也会死死缠着你不放的!”
黎洛也把手贴在墙壁上,兴味满满地答道,“好啊,那你就试试看,看你能把我追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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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玫瑰、两朵玫瑰、无数朵玫瑰……那瑰丽的红烧成了一片火,在风中摇曳。这没有方向的风似乎能吹上一千年,这所有的玫瑰,似乎也能无视岁月荣枯地繁荣下去,永远只是摇曳着,不回应任何质问,不怜悯任何眼泪。
这里是爱神的玫瑰园,不,应该说,是“根系”的。
和游戏大厅一样,黑暗的地下基地,也渲染出了一副“游戏画面”。这景象堪称优美,本来冰冷的圆柱形水箱,变成了缩小版的世界树,本来复杂的机械零件和管道,都变成了明亮的蓝天和散发着芳香的泥土地。
谢云逐坐在花丛中间,倚着世界树那散发着柔亮光芒的树干,蜷缩双腿,脑袋低垂,沉沉地昏睡着。
如果曾经熟悉他的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恐怕都会大吃一惊,这才一个月功夫,他的精气神就已经衰败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
首先是难以忽略的消瘦。研究员走之前,已经给他留下了足量的生存物资;况且即使不用物资,空气中充盈的力量就足以维持他的生命。可是谢云逐还是不受控制地瘦了下去,简直有点形销骨立的意思,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摄入过真正能维持他生存的东西了。
还有的,就是那黯淡无光的眼睛,以及眼底的青黑,暴露出他几乎没有睡过什么好觉的事实。
忽然,脸上有点痒痒的,似乎是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他。明明是力竭后的昏迷,谢云逐却惊醒了,那双麻木暗淡的眼睛里一下亮起了光,却不是神采奕奕,而更偏向于神经质。
什么都没有,眼前的景象一个月来毫无变化。他摸向自己的脸,那个仿佛被温柔触碰的地方,只摸到了一片被风吹到脸上的玫瑰花瓣。
他一下攥紧拳头,将花瓣攥成了手心的汁液,目光却仍是徒劳地四处张望,“艾深?毛毛?是你吗……”
他的嗓音实在嘶哑,一个是因为之前嘶吼过度受了伤,另一个是他的确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已经没有办法再心安理得地睡下去,谢云逐惶惶然地站起来,手贴着世界树的树干,把滚烫的额头也贴了上去。
“啊,你这么快就醒了?再睡一会儿吧……”
“喂喂喂,你在哭吗?”
“你是谁呀?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又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沾到玫瑰汁了,是谁的花瓣被揉碎了?”
叽叽喳喳、喋喋不休的声音传了过来,同时有几千几万道声音在说话。他们试图拧成一股声线,然而又有着自己的意见,嘈杂到让谢云逐一下子恼火了,猛地锤了一下树干,“闭嘴!”
“啊,他生气了……”
“又要哭了吗?”
“别走,别走,再和我说说话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