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清楚一点,再继续这样下去,这朵玫瑰就要死了。在这连阳光都照不到的玫瑰丛里,被那些高大的植株抢夺走养分和土壤, 他很快就会枯萎的……
“你、你愿意和我走吗?”谢云逐头一次感到唇舌笨拙, 结结巴巴地问着。他忽然扯开自己本就破破烂烂的上衣,将玫瑰拢在自己的左胸口处,那颗心为他跳得多么快啊, “你要不要住到这里来?没关系,我可以一直养着你, 再养大你一次……回到我的心脏里来吧, 求你……”
说着, 祈求着, 亲吻着,他自己都感到自己已经疯魔。然而手上依旧坚定,直接将那朵虚弱的玫瑰折了下来, 抱紧在自己的胸口。
很快, 那朵蔫巴的玫瑰就化作了点点辉光,融入了他的心脏里。大概有一克那么重,叫他的心每次跳动时, 都感到了些许熟悉的分量,让他感到一种轻而沉的满足。
砰砰——砰砰——
没有证据来证明,可是他的心确认了他的存在,这是他的爱神不会有错!
滚热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可这一次却是因为欣喜若狂。
他的爱人把一切都献给了这片玫瑰园,只留下了这么小这么可怜的一点本体。艾深吸收与融合了诸神的力量,用那样强大的爱去爱着整个世界,于是留给自己的就只剩下这么一点点。
可是足够了,他所祈求的只有这些,这个世上他别无所求。
“离开……”
“走吧,不要回头……”
那渺茫的声音再次传来,只是这一次更加清晰,似乎是竭尽全力要他听见,要他去这么做。
谢云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世界树,看到他无风自动的枝叶,仿佛是告别时招摇的臂膀。
离开。
这个词第一次在谢云逐脑海里浮现,立刻生根发芽,在他的脑海里疯长。
对,应该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会让自己哭泣和疯狂的地方,离开这该死的计划和摧毁他的一切。更何况,他虚弱的小玫瑰不能再呆在这里,他的养分会被无情地汲取,这是片不能生长的盐碱地。
那么,他应该带着小小的爱神再去看一看世界,走过他们来时的路,好让他快快长大,他们还会有很多很多个十年。
可是你呢?你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谢云逐望着根系,你由万千个神明的力量融合而成,但你身上还留有艾深的部分吗?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你也会对我不舍吗?还是说因为依然爱着我,所以才要我离开?
谢云逐向前走了几步,试图和以前一样,再摸摸世界树的树干和枝叶。然而根系似乎一下子发了怒,簌簌摇晃起来,银铃震荡,所有的声音都变得尖利,那些七嘴八舌的腔调都变成了同一种:
“走!”
“快走!”
玫瑰们竖起了尖刺,疯狂地朝他的腿扎去,扎出了细密的血痕,谢云逐却好像感觉不到似的,一开始是踉跄着走,后来变成了跑,他一口气跑到了根系身前,用力抱住祂的树干。
“我会回来看你的,一定!”他用尽了全身力量抱着,“我知道,你是属于所有人的根系,不再是独属于我的爱神了。”
“但我还是想要占有你,哪怕只有很小的一部分……”谢云逐仰起头,“我会离开这里,可当我回来的时候,我希望那一点点时间你可以属于我……如果你也答应了,就摇一摇铃。”
“……”
漫长的沉默后,铃声轻轻地响了一下。
谢云逐微笑起来,虔诚地亲吻枝干,亲吻祂流苏一样垂落的美丽枝叶,“我走了……”
“当我走在这个被你爱着的世界,我会一直一直想着你。如果你也想我了,就为我敞开一道门吧,让我在这世上的任何角落,都可以回到你的身边。”
/
谢云逐走啊走啊,一直向前走,直到走到了玫瑰园的边界。那里有一道木栅栏将他拦住,再向前是一片漆黑的空无,好像游戏地图中未被加载的部分。
大脑重又思考起来,看来这一点时间还不至于让它完全锈掉。他可以在脑海里复原出这片地下空间的地图,他还记得那扇应急门的位置,当初研究员们离开的时候对他说过,这扇门是可以从内部打开的,如果他不愿意呆下去了,可以选择离开。
那时候的谢云逐从未想过要走,但这不代表他没记住这个线索。确定方位后,他便沿着栅栏一直向前摸索,果然在现实对应的那个方位,找到了一扇木头做的栅栏门。
此刻再回头,只能看到一片无边的玫瑰海,已经看不到根系的影子了。但谢云逐知道祂就在那个地方,目送着自己离开。
风吹来了玫瑰们的道别,千重浪万重声:“再见、再见……”
他推开门,离开了玫瑰园。
黑暗压了过来,习惯了明亮的眼睛,一下没法适应走廊的光线。其实不能算是昏暗,毕竟应急灯都还开着,幽幽的蓝色照亮了安眠基地的地砖和白墙,游戏画面消失了。
这说明他已经脱离了游戏系统的影响范围,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循着走廊他找到了楼梯,用最高全限的指纹刷开了一道道门禁,然后一口气回到了地面上。
上面就是A区1号休眠仓,还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象,那密密麻麻的蜂巢结构里,睡满了人。他们睡得那么死,连鼾声都没有,只有浅浅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好像风吹过草叶的声音。
啊,他们应该都在美梦里呢……这所有人的美梦,又共同组成了所谓的“现实世界”。有时候谢云逐也会好奇,那个梦中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呢?可惜他没有躺在休眠仓里,所以恐怕永远也无法知晓那个梦境的真相了。
对了,兔子已经成为了至高神之一,谢云逐忽然想起来,正是祂的力量,为这所有人编织了梦境。如今兔子在哪里呢?
兔子也承受着所有的力量,掌管着那么多人的梦,恐怕不会比爱神好受太多——可祂身边甚至连一个陪伴的人都没有。
谢云逐不知道祂本体所在的方位,但有了去看看祂的心思。
当然,不是现在,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呼吸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再次用指纹刷开大门,迎面吹来的寒风让他打了个喷嚏,一个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的世界,照得他的眼瞳一片银亮的光辉。
哦,原来已经是冬天了……
谢云逐禁不住想笑,但又不知道为什么而笑,三两步走出去,他赤脚踩在了雪地上,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寒风如刀一样划过他的皮肤,带来一种痛疼的快意。他望着银蓝色的天空,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肃爽的空气,只觉得那阵寒流冲进身体,置换了所有的浊气,让他的心胸再次如雪原般明朗开阔。
“哈哈哈……”他笑起来,像个没见过雪的傻子,在雪地里奔跑、转圈,又握住一捧雪,贴近自己敞开的胸口,任冰雪被高热的体温捂化,沾湿了衣襟。
砰、砰、砰……心脏热烈地跳动着,泵出滚烫的血流,叫他连寒冷都不惧怕。
“小毛球,这是雪,”谢云逐试图重新教会他,“这样像你头发一样雪白的、摸起来冰冰凉凉的东西,就是雪……”
砰——砰——
心脏沉重而有力地跳动了两下,仿佛在回应他的喜悦,一根细小的、淡到几乎透明的触手慢悠悠地伸了出来,碰了下从天飘落的雪花,似乎被冰了一下,触手又咻地缩了回去,躲回了他的心脏里。
“哈哈哈,是不是很冷?”谢云逐揉了揉自己的心口,“没关系,里面很暖和,我保护你……”
“你不能离开基地,请立刻返回。”
忽然,一道冰冷的女声止住了谢云逐的脚步,她的语调平稳单调,有种AI合成的味道。
谢云逐一下子像是掉进了冰窟里,猛地转过头,在漫天大雪中,他并没有看到任何女人的身影。
相反,他看到了一只眼睛,一只巨大的、抽象的眼睛符号,浮动在半空中,以某种频率微微闪烁着,像一个不稳定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