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镜子前,穿上干净的白衬衫,慢条斯理地系着扣子。
系到还剩最后两颗时,江云忍不住垂下眼睛,弯起嘴角浅笑了一下。
很典型的陆上校式风格,不是吗。
简单高效,一击毙命,完全不需要任何的铺垫。
陆淮没有提前和他商量过这件事,说明这又只是陆淮的一次心血来潮。
陆淮是什么时候决定这么做的?无非是在他看到金马斯图岛广告的时候——至今不足三个小时。
亏他那时还觉得陆上校成熟大度,看到他上宫泽的车都没有特别的反应。
原来,陆淮的“特别反应”在这里等着宫泽。
可哪怕是心血来潮,陆上校还是在最恰当的时机,给自己找到了一条最完美的复活之路。
由第三方的中立国宣告陆上校尚在人世,联盟自然也成了不知情的一方。
至于陆淮的“遗体”到底被谁偷走了,又是怎么复活的,就看黄金执政官怎么去编这个故事了。
奥林方或许不会相信执政官拿出来的故事,可那又如何。
奥林不可能因为一个故事,和金马斯图岛反目成仇,更不可能因此撕毁和联盟的晶核开采协议。
因为,联盟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
一切麻烦都毫无痕迹地从联盟一方转移到了金马斯图岛上。
眼下黄金执政官的通讯器恐怕比他的还要忙碌吧。
江云知道陆淮和黄金执政官有过一些交情,但他没想到一国元首竟然能为陆淮做到这种地步。
也许,当年的陆上校最让人觉得耀眼炫目的,并不是他强大的身体机能,也不是他各项突破上限的战斗技巧,而是他难以复刻的,独一无二的心态和风格。
强大坚韧的战士可能有很多个。而陆上校,永远只有一个。
江云的通讯器再次亮了起来。在自动回复的模式下,只有双胞胎和陆淮的通讯请求不会被过滤。
江云接通通讯,嗓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陆上校有什么指示吗?”
通讯器里传出陆淮控诉的声音:“宝宝你搬家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云微愣:“嗯?”
陆淮独自坐在车子里,望着荒废了整整十七年的浅水路五号,声音又低又闷:“你连这个都不说,你真的爱我吗。”
“……抱歉,是我的疏忽,我本来以为能和你一起回家。”江云有点愧疚又有点想笑,“不过,陆上校的确是易感期到了吧。”
新婚时,江云曾陪陆淮度过过一次易感期。
当时的陆上校也是像现在这样,情绪低潮,敏感脆弱,极度缺乏安全感,把第一次陪伴Alpha度过易感期的他搞得不知所措。
他被折腾得床都起不来,还要努力又笨拙地,一遍遍安抚他的Alpha:“我真的很爱陆上校,我永远不会离开陆上校……”
见陆淮没有否认,江云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不说呢?就非要装那么一下吗。”
陆淮不肯告诉江云他为什么要装,只喃喃道:“重逢以来,你都还没有说过你爱我。”
江云:“……”
不久前才凭一句话震慑了所有觊觎他的Alpha,现在却在这里委委屈屈地和他讨论爱不爱的问题……是大家的Alpha都是这样,还是只有他的Alpha这样?
得不到江云的回答,陆淮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自嘲的意味:“江云,你和我说实话,你当初愿意嫁给我,是不是因为,我是有资格和你联姻的众多Alpha中,脸最好看的那个。”
江云:“……”
这要他怎么回答?
陆淮的确是脸最好看的Alpha,他愿意嫁给陆淮应该不能排除这个因素。
但长得好看,却是陆淮吸引他的优点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条了。
在激素的影响下,陆淮是越想越难过:“如果没有这张脸,你就不会爱我了。”陆淮的声音微微发颤,“上次在奥林研究所你就是这么说的,你只能对着我的脸哭出来。”
江云默默在心里记录了一条他的最新发现:易感期的Alpha不但敏感脆弱,缺乏安全感,还会记仇和翻旧账。
门外,宫泽已经在敲门了:“江外长,您好了吗?总统府的指示下来了。”
正事不能耽误,易感期的丈夫也不能不理。
一向沉着冷静的江外长竟然和新婚时一样,有了些许手足无措的感觉。
没办法,他在安抚易感期Alpha这件事上,经验还是太少了。
江云定了定神,对外说了声“稍等”,然后又对着通讯器说:“没有的事。相比外貌,我其实更欣赏陆上校的性格和心态。”
即便陆淮的长相不符合他的审美,他相信只要他和陆淮多相处几次,他一定还会选择嫁给陆淮。
“你欣赏我的心态吗……”陆淮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切地问,“如果我的心态不再年轻了呢?你还会爱我吗?”
江云说:“你现在的心态不是挺年轻的么。”
陆淮安静了一会儿,轻声道:“可是你现在对我都好冷淡。”
江云:“……我对你还算冷淡?”
和对别人相比,江云自认对陆淮的态度已经非常非常亲昵了。
他都愿意被陆淮亲了。
然而易感期的Alpha才不管这些,只固执地认为:“没以前热情就是冷淡啊……”
陆淮从不和别人比,他只和二十四岁的陆上校比。
当年他的易感期江云给他的是什么待遇,现在又是什么待遇。
对比之下,这怎么不算冷淡呢?
江云不由失笑:“好了,你先离开浅水路五号。我告诉你一个地址,你去那里过易感期,好不好?”
“不好,我哪儿都不去,”陆淮像是在故意发脾气,“我就要待在浅水路五号。”
江云挑了挑眉,说:“那个地方是我度过发情期的公寓,里面全是我信息素的味道。你确定不要去?”
陆淮:“……”
第43章
结束通讯后,陆淮没有马上前往公寓。
车停路边,逐渐沉下的夜色吞噬了车身。路灯悄然苏醒,成为了浅水路五号片区唯一的亮光。
阿加莎和顾星洲早就受不了他走了,他们应该都回家了。
由于军部离浅水路太远,以前他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到家。
江云总是比他早到家。
每晚他推开家门,都会有一道飞奔而来的身影扑进他的怀里。
那时的江云身形娇小,扑上来的力度几乎可以忽略,可他每次都会假装被江云撞得后退半步。
他会揽着江云的腰,故意背靠墙面,享受着新婚妻子热情的投怀送抱,还常常因为过于享受而耽误了晚餐。
后来,江云不满足只在家里等他。江云想要更早地看见他,改成了在路灯下等他。
他只要拐过最后一个路口,就能看到江云被暖黄灯光勾勒出的,琥珀般的身影。
以后,公务繁忙的江外长应该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等他了。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等江云。
没有新婚时飞奔而来的拥抱,两个人像老夫老妻一样,每天在结束工作后平静地见面,似乎也不错。
只是,他也会觉得遗憾。
遗憾他和江云戛然而止的热恋,遗憾他们本该拥有的每一个结婚纪念日,遗憾他只见过江云二十岁和现在的样子。
江云的二十岁到三十六岁,他全部错过了。
他和江云的十七年,甚至不曾有过一个阳光灿烂的、温暖的春天。
他们在冬天始端相识,在冬天的结尾分开,又在冰天雪地中重逢。
而现在,首都也下起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花在路灯的光圈下旋转飞舞,宛若无数个生命盛大而短暂的金色精灵。
他还记得江云站在那里的样子。
他记得江云在雪中朝他望来的每一个眼神,却不知道江云在春光中,在夏雨里,在秋风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