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自己又一次陷入了那种无法缓解的遗憾中,强烈的不安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
他不该放江云去工作的。
他在装什么啊。
他应该把江云关起来。他应该让江云时时刻刻待在自己身边,确保不会再有任何意外把他们分开。
可他怎么可能那么做。
江云说欣赏他的心态……呵,江云欣赏的可不是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啊。
还好,这只是他易感期的不理智而已——应该吧。
等易感期过去,他肯定不会再生出这种离谱的念头了。
他一定还能和十七年前的自己一样,年轻张扬,锋芒毕露,理所当然地万众瞩目。
只有那样的陆上校,才配得上江云。
陆淮落下车窗。寒风驱散了他身体的热度,带走了他的信息素,也让他的理智恢复了清明。
他看到浅水路六号的窗户亮起了灯。两个陌生的剪影映照在窗间,正在享用他们冬日的晚餐。
那两个剪影看上去很年轻,面对面坐在餐桌旁的画面像极了浅水路五号曾经的主人。
看来,他终究还是要不到邻居老妇人蓝莓松饼的配方了。
十七年,还是太久太久了。
久到旋转楼梯的油漆会脱落,壁炉上会出现斑驳的裂痕;
久到棋格羊毛地毯上绒絮全部褪去,米白色窗帘也默默地风化了。
……江云怎么可能不搬家。
江云怎么可能面对得了那些。
陆淮看着雪发了好一会儿呆,再次拿起了通讯器。
陆淮:[我准备出发去公寓了]
江云:[好]
陆淮:[等首都星的春天到了,我们带孩子们一起去公园赏花怎么样?]
江云:[嗯,好]
陆淮看着江云发来的三个字,好不容易找回的理智又快失控了。
冷淡,真的好冷淡……江云对他好冷淡。
好烦躁。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江云对他热情一点?
然而就在他无法自控,即将暴走的时候,江云发来了一条新消息。
江云:[不过你要给我们准备好吃的便当才行]
江云:[我想吃陆上校亲手做的蛋糕]
像是并不存在的信息素安抚了暴动的神经,Alpha几乎要捏碎通讯器的手缓缓泄了力。
他猛地向后靠去,脖颈拉出一道如释重负的线条。
陆淮仰着头,抬手遮挡住双眼,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
——
真理号一路飞向金马斯图岛。
两天两夜的行程,江云一直待在自己的客舱里,鲜少在公共场合露面,连一日三餐都是叫的客舱服务。
马卡斯等人连江云的面都见不到,根本无法回答总统“陆淮未死,江云是何种反应”的问题。
如果是在过去,他们能找到无数个和江云见面的借口。
可现在,那些借口都有可能被陆上校视为对他个人的挑衅。
在局势尚未明了之前,谁都不敢冒这个险。
直到真理号即将在金马斯图岛港口降落之前,Alpha们才终于有了面见江云的机会。
他们被江云叫到了会议室里。
江云和往常一样,西装革履地坐在长桌的首位,冰冷的表情和惊人的美貌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张力,压得人蓦然心悸。
“说一下落地后的计划吧。”江云指尖轻点在桌面上,脸色如常地说。
这场景让宫泽想起了奥林方告知联盟他们找到了陆上校遗体的时候,江云的反应也是像现在这样。
据说,当时的伊恩·唐为了找到江云的破绽,想尽办法想要让江云承认他爱陆淮。
可江云始终镇定从容,看不出情绪的外泄,更没有表现出他对亡夫一丝一毫的爱意。
当日一具遗体也许不足以让江云有太大的反应,但如今陆上校活着的事实摆在眼前,江云居然还能如此的平静。
江云把自己关在客舱里的两天,究竟做了什么,又想了什么。
马卡斯语气尊敬地说:“您是此次行动的总指挥,一切计划由您说了算。”
江云道:“我的两位助理都不在身边,您让我怎么指挥?”
马卡斯立即道:“您可以把我当成您的助理,我和巴尔克上校会尽最大可能满足您的需求。”
江云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哂笑。
不仅是钟曼和程池不在,整艘真理号上,除了宫泽勉强算站在他这边,其余人都是总统府的核心成员。
换言之,他的每一个需求都会在第一时间传达至总统府。
这的确是个敲打他的好办法——江外长行事不喜欢走流程的话,就让我们来替您走吧。
“抱歉,我用不惯别人的秘书。”江云淡道,“请允许我拒任总指挥一职。”
马卡斯和巴尔克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目光,显然都没想到江云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宫泽也无法理解江云这么做的理由,问:“江外长,您的意思是,您不想参与到接回陆上校的行动中吗?”
江云不紧不慢地说:“我在冰荒星上滥用职权,理应接受停职检查。”
马卡斯忙道:“江外长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没有人要停您的职。”
“那您就当我想给自己放个假吧,我已经很久没有休假了。”江云好似心血来潮一般,“我听说,金马斯图岛是个不错的度假胜地。”
宫泽很快明白了江云的用意。
江云不想受总统府的掣肘,他要以个人的名义在金马斯图岛上进行所有的活动。
“这太危险了,江外长。”宫泽道,“以山城博为代表的各方势力目前正朝着金马斯图岛汇聚而来。您在星际政坛树敌太多,倘若脱离真理号行动,难保不会有人对您的人身安全造成巨大的威胁。”
巴尔克道:“江外长的安危至关重要,我们必须……”
江云打断巴尔克:“休假中的一切威胁,将由我个人承担。”不等三人再劝,江云又道:“再者,要是黄金执政官能让一国外长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金马斯图岛也不会被称为永恒和平的国度了。”
宫泽安静片刻,沉声道:“可是您想过没有,山城博一定会不惜代价地从执政官中获取陆上校的下落。您如何凭一个人的力量,和一整个奥林内阁相抗衡呢?”
江云微微一笑:“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了,宫议长。”
江云说完,第一个站了起来,三个Alpha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们很清楚江云的作风。只要江云决定的事,谁都无法改变。
假如总统府不同意他的休假,江云一定会强行让自己停职,哪怕离职也在所不惜。
而江云一旦离职,站在江云身后的陆家和江家,以及即将归来的陆上校,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马卡斯不甘心道:“江外长如果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请随意开口。”
江云想了想,说:“有件事,我认为三位或许能帮到我——你们能不能给我推荐一本如何应对Alpha易感期的指南?我想为我丈夫下一次的易感期提前做好准备。”
他必须承认,易感期的Alpha比他经手的任何一件公务都要累人。
即便是远程陪伴,不用被反复标记,也不会被困在床上下不来,但只用言语哄也是很耗费精力的事。
他这两天什么都没干,就在客舱里回答陆上校一个个幼稚到极致的问题了。
陆淮还只肯和他语音交流,死活不肯开视讯,也不知是在公寓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三个Alpha同时愣住了。
宫泽最先反应过来,嘴角带着他一贯温和的笑容:“我有几本不错的推荐,晚些我整理好发给江外长。”
江云点点头,朝门口走去。
宫泽一如既往地跟在江云身后,为江云打开了会议室的门。
只是这一次的开门,不再是因为江云失去丈夫后愈来愈盛的美貌,而是因为他本身高不可攀的权势和地位。
第4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