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随我内阁主事多年,虽有能力却阅力尚浅,以至眼界很是狭隘。”徐炳永说,“我免官之前已提奏本,你为吏部尚书,纠察百官、考核业绩为已重责。现官员贪墨案频出,言官弹劾激烈,长卿亦付有责任。因故,此次任你兼两江巡抚,前往江苏、安徽、江西三省巡察天下,行抚军安民,复核重案等职。听沙公公说皇帝已批红,你只待圣谕就是。”
他顿了顿又道:“江西近年颇不太平,尤以吉安为盛。因酷吏盘剥严重,早已激起民变,听闻那里流民盗寇聚集成队,攻城抢地谓然成风,驱赶知县等官吏,将衙门强夺占领,而派去的将兵数万,剿有二年余,却无甚建树。此次你去需重查江西总督高海,可有失职之嫌。”
沈泽棠有些诧异,暗忖徐炳永竟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连内阁票拟竟都掠过他……
先斩后奏,这不像徐炳永素日里对他行事之风格。
沈泽棠抿抿嘴唇,语气依旧沉稳:“是,阁老今日之言,下官定当谨记在心。”
徐炳永笑了笑,遂缓缓起身,一旁侍从忙替他披上大氅,王美儿也让丫鬟收起琵琶,迈着碎步近前来。
徐炳永走到门边,忽而顿住步,回过头来看看恭立的沈泽棠,沉声道:“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你好自为之罢。”
言毕也不等他开口,径直带着王美儿,出得门去不提。
……
沈泽棠出得院落,廊前檐角滴嗒滴嗒,不知何时飘起雨丝来,沈容替他撑起青布大伞。
他接过徐泾手中的黑色大氅,边慢走边凝神沉想,迎面过来几个妖娆娼妓,堕在红尘中翻过多少浪,一瞧便晓那爷非凡的尊贵,索性抛着媚眼儿痴痴笑。
“走开!”沈容板着面孔低声叱喝。
那娼妓讪讪的避开,沈泽棠忽抬头问徐泾:“沈桓呢?”
“二爷,在哩。”沈桓从暗处现身,知他要问什么,忙拱手禀话道:“冯舜钰我送至百花楼外时,恰遇张侍郎带众捕吏过,冯舜钰便随他们去了。”
沈泽棠淡淡嗯了声,又走数步即至四人抬轿前,打帘进轿坐定,红笼的绰影闪过他的颜面,神情难得的肃穆。
徐泾便低问二爷,可是出了什么难事儿。
沈泽棠摇头,把手里的纸条递给他,徐泾忙摊开细看,字迹娟透的很,写着四字:暗箭伤人。
“这是何意?”他不明所以然。
沈泽棠便把徐炳永前言讲与他听,徐泾轻笑道:“这不正合二爷的意么?反倒省了我们力气。”
“此事没表面看来的简单。”沈泽棠从袖上拈起一根乌油长发,大抵是抱舜钰行走间蹭落的,想起把她压在榻上,箍紧进怀里,浑身嫩骨儿瑟瑟颤栗,紧张成那样,嘴里却不肯服半句软。
性子这般倔强,以后得多让着她些,谁让他比她大许多呢。
“二爷?!”徐泾等了半晌不见说话,奇怪的看向沈二爷,夜雨太迷漓,把人的神情都变的很柔和。
沈泽棠把那根长发收起,继续说起:“吏部尚书巡察百官政绩历年皆有,算不上稀罕事,徐炳永毋庸瞒着内阁,将奏本交由会文门,由那的管事太监送呈皇帝,得批红后方说于我听。江西吉安之乱早有耳闻,他又何故特意提起。反显得昭昭其心,有欲盖弥彰之嫌。”
徐泾沉吟道:“或许徐炳永是忌惮二爷,他如今无官身轻,最恐事态陡起波澜,而朝中能与其抗衡唯二爷了,索性将你困于两江忙于平乱,而无暇顾及首辅之争。”
“你说的也有道理。”沈泽棠颌首,过了铜锣桥后,那烟花柳巷的颓靡味儿渐自散去,脑中愈发的清明起来。
第贰叁玖章 梅之殇
舜钰回至丽春院,梅逊及田荣恰赶到,正给报信的护院打赏。
她让他们候在门外,自个则进了屋里,要把一身媚俗换去。
火盆里集满厚厚白灰,余温渐散尽,烛光摇曳映亮鹅蛋面的铜镜,显出鬓发微湿才洗净的面庞。
舜钰将乌油长发梳的通透,白牙儿咬住一根银簪子,指尖熟练搅缠着发丝拢起扭转,绾起髻再插上簪子。
拿过烟青色四方巾戴上,将颈间散落的碎发朝巾里掖藏,忽儿手顿了顿,雪白颈子上有两颗嫣红的余痕,咬的不轻又不重,要消褪却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