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舜钰!
沈泽棠倏得睁开眼来,却还是在堂内坐着,桌上灯花炸了一下,他身上搭着灰鼠毛毯,想必是沈桓进来过,手中仍攥一团柔软,遂把那梦境再回想,不由微微笑了笑。
……
舜钰带姜海来看装裱好的《游春图》,顺便教他怎么防蛀防湿防霉,怎么存放或挂展不会损坏。
姜海有些不耐烦,把锦盒子交给立旁的侍从,再斜眼睛睨她:“你说这些与我无用,此画已重金卖出,这就要送走哩。”
“大人把此画卖给了谁?得了多少银子?”舜钰满脸惊讶,她知道姜海定要卖掉此画,却不曾想会这般的迅速。
“一百五十金。”姜海近几日做梦都能笑醒过来。
舜钰瞠目结舌,能出这价钱的,必是非富及贵之人,顿时好奇心骤起,直缠着他问是何人购去。
“还能有谁这般出手阔绰,非长卿是也。”姜海语气有些酸。
……长卿!舜钰脸色大变。
第贰陆伍章 露端倪
“长卿又是何来历?”舜钰嗓音干涩,上前一步拦挡住他的去路。
姜海惊奇的笑了:“你竟不知?不太像话。”
“姜大人莫卖关子,直说就是。”舜钰脸色微沉,她想抑着性子,却又耐不住。
姜海便道:“长卿是沈尚书的表字。”
“大人勿打诳语,京城谁不知沈尚书表字公谨,何时竟字长卿了?”
姜海听她这般问,恍然道:“你不知倒也可谅。长卿是徐阁老给沈尚书起的表字,也就同僚偶尔将其尊称,并未广传与外。”
舜钰还待要开口,恰有侍卫来报暖轿已备妥,他不再磨叽,嘱着侍从将装画的锦盒子小心轻拿,一众直朝门外而去。
房中瞬时杳无人声,舜钰腿有些松软,择旁侧的官帽椅坐了,脑里乱腾腾理不出丝绪来,古画中田舜吉留下的《寿阳曲》最末句为:回首望长卿!
……回首望长卿!舜钰反复默念,把指尖扭搅的发白。
原来长卿是沈二爷的表字。
舜钰知晓田舜吉不白写此句,其意甚深。
“回头望沈二爷“,她凝神默思,大抵是取自词牌青玉案,“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而”蓦然回首“上衔为”众里寻他千百度“。
难不成田府满门抄斩惨案,除去为虎作伥的,兜转间竟是沈二爷幕后主使?
前世里,她屡要替田府翻案却备受朝野非议。
甚或夏尚书为替夏贵妃争后位,亲自把田府案彻查,后也无疾而终。
能有这般能耐阻挠的,非沈二爷了,他贵为内阁首辅,权倾朝野,声名显赫,是何等的风光。
舜钰只觉有股子寒意在四肢百骸游走,她抱紧胳臂,依然止不住的哆嗦。
前世里与沈二爷皮肉交缠的放浪行径,她后来竟是得了趣,弄得狠了,也会快乐的不要不要的。
而现忆起,突然心底直泛恶心,她忙用帕子掩住唇干呕了会,眉目间皆是说不出的自我厌弃。
门帘子簇簇地响,有人在问侍卫:“冯监生在堂里没有?”
舜钰抹把眼睛,答说在的,你进来罢。
待那人跨进门槛来,却是认得,现在吏部历事的监生名叫欧阳斌的,手中拿着一束梅枝,缀满了抽瓣吐蕊的红花,看上去很新鲜的样子。
他把梅枝塞进舜钰的手里,笑嘻嘻地:“这是沈指挥使让我送来给你,说你欢喜梅花。”
舜钰听了冷笑道:“我顶天立地男儿身,岂会留恋此等软红之物,可是来羞煞我的?”
遂把梅枝往欧阳斌怀里掷,让他带回去。
欧阳斌哪里肯接过,左躲右闪道:“你不要就摆堂里,用花瓶插了,倒添许多颜色,这外头梅树多含红萼,沈尚书府中老梅倒盛开,特劈的花枝特来送你,你还怪话连篇的……”说着间声已远,竟是一溜地跑了。
舜钰捧着出了会神,甜丝丝的冷香绕在鼻息处惝恍,她咬咬牙,走至大铜火盆前,把那梅枝一股脑儿丢进红炭里,但见青烟“澎”的伸腾起,火苗噼噼剥剥,燃的花碎枝裂。
她拿来铜罩罩上,辄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
流光逐暮霞,待舜钰回至椿树胡同的宅院,即见窗户纸上人影绰约,婆子打起毡帘,房内暖和又热闹,原是众人难得聚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