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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舜钰进了大理寺,沿着穿堂默默走路,满腹疑虑缠绕理不出头绪来。
忽见寺丞樊程远离老远朝她招手,掩藏起心事,快走上前笑问:“樊大人寻我可有事?”
樊程远与寺副陈肖素日感情亲厚,陈肖任这个六品官儿,已有七八年头,只等吏部百官核考时,能进阶为寺正,原觉是十拿九稳的事,哪想半途杀出个程咬金,被个历事监生活活拦截去,这心塞窝火的,与樊程远有日吃酒时,更是痛哭流涕,只感叹政业功绩再好,皆不如那桃源熟路通舟来的便捷。
樊程远心里愈发瞧舜钰不起,听得她问,冷笑道:“本官哪敢劳你大驾,是杨大人命你去问话。”
舜钰有些诧异,杨衍早时还警告她,勿要去他面前碍眼的,想跟樊程远问个清楚,却看他很难说话的模样,便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淡淡谢过,转了路向,朝正堂而来。
正堂却无人,只得朝西面的次间去,过雪洞,果见侍童蹲在廊上,撑着腮看守炉子熬药汤,瞧到舜钰,谷嘟起嘴朝门内呶呶,解其含意,杨衍就在里头歇息。
另个侍童不知哪里飞快奔来,先进去通传,片刻功夫即打起帘栊,请舜钰进。
跨入房内,即见杨衍着玉色缎直裰,摘去了冠帽,只用碧玉簪子绾发,一手扯住袖口,立在案前拈支蟹爪小笔,凑近看,确是在画窗外一树梅花。
杨衍听得脚步窸窣,竟是头也未抬,只命舜钰至身前来,看他梅画的如何?
舜钰觑眼观稍顷,或许杨衍有满腹经纶之才,却并非擅作画术,不禁想起自个的五姐姐,她画的梅树如添魂附魄,鲜活的能闻得那一段冷香。
见过这世间最美的芳华,其它绘描得再动人,落入眼底也皆是糟粕。
她抿抿嘴唇,说得口是心非:“杨大人画得极好。”
“怎么个好法?”杨衍追问,目光炯炯。
“构图布局精巧,枝干风骨劲拔……就是好。”舜钰编不下去了。
杨衍笑了笑,他长眉俊目,挺鼻薄唇,笑意柔化了孤冷清傲,反显得易亲近许多。
虽逼着舜钰评价,她真说了,他却不置可否,继续俯首作画,舜钰立在侧边,不吭声儿。
窗外雪落花也落,房内很暖和,大火盆里兽炭孳孳地燃着,光阴似凝在那一炉沉香屑中,渐散出浅淡的甜味来。
杨衍终于画毕,他默了默,把狼毫递给舜钰,朝她道:“你即说我画的好,不妨再提句诗词来助兴。”
舜钰推辞不得,只得将狼毫接过,想了想开口:“风送梅花过小桥,飘飘,飘飘的乱舞琼瑶,此句可好?”
杨衍慢慢盥洗手上墨迹,半晌才说:“我那画里哪来的小桥,此句不妥,重新想过。”
舜钰不露声色的撇撇嘴角,她能把树枝错看成小桥,足见画的多烂呢。
“冯生才疏学浅,还请大人赐教。”
听得推脱之言,杨衍瞬间敛起笑容,满脸的端肃,舜钰暗叹,瞧这位大爷一言不顺,又生气了。
她便道:“我是飘泊东风一树梅花萼,转眼儿即要隔天涯……大人看这句可使得?”
杨衍沉吟半晌,才抬头看向舜钰,只颌首不语,见她如释重负了,拈着笔小心翼翼题在绢帛之上。
他心底不知怎地,油升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很想抓住攥进掌里,却又罪孽顿生,满满将自己厌弃。
舜钰写完了,拎起绢帛给他看,杨衍忽而道:“再添两句,你写,我来说。”
舜钰哦了一声,将绢帛复又在桌案上摊平,拈起笔等了半晌,不见有声传,抬眼儿看杨衍,他亦目光熠熠看她。
“……大人?”她不得不唤一句,今儿个这大理寺卿着实反常。
杨衍似乎这才回过神来,脸庞浮起一抹暗红:“你听好了,莫要写错。”
“万紫千红都让后,陇头先放一枝春。”
第贰柒柒章 诡异事
至晚间雪霁云开,银河长流,寒星闪烁,一轮圆满皎月垂挂枝头,映得街道白茫茫连天。
已过了饭点,盛昌馆里稀稀落落七八人儿还在吃酒,秦兴田荣与舜钰坐一桌,围着明火素炭小炉,上炖黑底银锅,里头红汤咕嘟咕嘟的翻滚,伙计把几盘切片的牛羊鱼肉,青绿菜蔬摆好,烫上滚热的百花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