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喜春却也不是平常丫头,她表面谦卑,心底却有沟壑,是个能审时度势,为自个终生打算的,这般言语往来间已定下主意,撩裙跪下给老夫人先磕头,再朗声道:“奴婢自打进沈府后,老夫人待我若孙女般亲近,各房主子每见了更是一团和气,便斗胆生出念想,祈生是沈府的人,死亦沈府的鬼,如今妄得大夫人抬爱,大少爷钟意,实乃前辈子修来的福份。”
又给何氏磕头,再朗声道:“蒙夫人不弃,日后凡事皆顺您及少爷商议主张,若有不周不到处,只求夫人提点诫训,奴婢定当金玉良言,谨记心间,时而温之。”
何氏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满心满眼皆是欢喜。
……
田姜回至栖桐院才坐定,翠梅采蓉已听闻风声,边伺候她盥洗手面,边问可是属实。
见夫人颌首道是真,采蓉脸色顿时不好了:“宁去为人妾室,也不做原配正妻,这丫头脑袋定是被驴踢过。”
田姜端盏吃茶,慢慢道:“这要看给谁做妾室!林哥儿出身旺族,有举人功名,春闱再得高中,官袍加身总是早晚的事儿,他熟读圣贤书,性子还算平和,喜春跟了他,倒不见得会吃苦,但愿……”她添了句:“但愿林哥儿日后的嫡妻也能善待她。”
采蓉依旧愁眉苦脸,要哭的模样:“我可害苦了沈桓。”
田姜听的莫名其妙,连唬带诈一番才知晓事情原委,忍不住戳她额尖一记,又好气又好笑道:“我怎不知自个身边还有个女诸葛!你既然这样的聪明,不妨替我去院里,数数那颗老梅花开几枝,甚么时候数清了,甚么时候才允进我房里。”
采蓉下意识往窗外望去,那株老梅满枝嫣红若云霞一般,她得数到猴年马月去?
顿晓夫人是动了真怒,心慌慌欲要跪地求饶,却听门帘子簇簇响动,沈二爷背着手走了进来。
翠梅连忙拉着采蓉告退,田姜站起走至沈二爷身前,不待他开口言语,已双手环过他腰间,整个人贴紧宽厚温暖的胸膛,汲着他淡散的笔墨书香味儿,轻声嘟囔:“都不让人省心。”
沈二爷微笑着揽住她,自晓得有孕后,田姜变得爱跟他撒娇,他很受用。
一只手去抚触她柔软肚腹,语气温和地问:“采蓉做了甚么惹你生气?”
田姜摇摇头,彼此偎依会儿,才仰颈亲亲他棱角分明的下额:“能让沈指挥使来趟吗?我有话要同他说。”
“还是先同你夫君说为好。”沈二爷搂她坐上临窗大炕,一副很想听家长里短的样子。
田姜便把喜春的出府苦恼、采蓉的出谋划策,沈桓的梦愿成真,何氏母子的谋算,及今老夫人房中妯娌大戏,细细讲与沈二爷知,见他听得津津有味,不由抿了抿唇:“二爷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沈二爷果然笑了起来:“沈桓这趟倒把我瞒得滴水不漏,却是后果不堪设想,看他还有何脸面见我!”
恰此时,翠梅隔着帘栊回报:“沈指挥使来求见二老爷!”
沈二爷想想道:“我今不愿见他……让他去外厅等候,夫人有话诫训他。”
……她哪里说要诫训沈桓了?安慰,是安慰他可好!
田姜有些娇憨地瞪他一眼,这才趿绣鞋下炕,才走至帘前又停步,辄身去打开厨柜,拿出一件石青色底织万寿如意纹的锦袍,衣襟还绣着只展翅高飞的鹰,簇簇新未曾穿过,瞟一眼凑近灯下认真看书的沈二爷,将那衣裳卷了卷,假装若无其事的朝门前走。
“你打算把我的衣裳,拿到哪里去?”田姜已抬手掀帘,听得身后传来沈二爷的声音,不怒而威!
田姜脊骨一僵,略站了站,忽扭头朝他粲然一笑。
“不告诉你!”
第伍壹零章 释情怀
田姜走至外厅,沈桓坐桌前端盏吃茶,前时整日里穿的石青棉袍已换下,着半新不旧莺背色直裰。
绿鹦鹉立架子上引颈哼着甚么,曲不成调。
沈桓听得脚步窸窣声,连忙起身朝田姜拱手作揖,恭问:“夫人寻我何事?”
田姜观他喜怒不形其色,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斟酌着字眼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来自然是为喜春。”
沈桓面庞微浮暗红,他随沈二爷还在吏部公务,沈容就遣人告知此信儿,想起在她面前,曾对喜春真情流露说的那些话,倒底还是生出了些许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