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延脸色已经变了,暗暗咬牙道:“你就这么不待见朕?就这么迫不及待出宫?这天下女子人人巴不得攀龙附凤一跃而上的皇宫,在你眼中竟是炼狱牢笼了?”
听出他语气满是怒意,她也不害怕,情势严峻至此,这一刻几乎已是走到图穷匕见的地步,她连这条命都可有可无了,还怕他龙颜大怒?
“皇上,有人漏夜赶考场,有人辞官归故里,您是明君,自当能见谅‘人各有志’这四个字的道理。”她笑笑。“若非如此,小女也不敢胆大包天地同您谈这场交易。”
“……你究竟把朕的心意看成是什么了?”他强忍苦涩与难堪。
安鱼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皇上对仅仅见过三次面的臣女能生出什么心意?”
他一时语塞,气结不已。
早知道……他早就知道萸娘姊姊也是个口齿机锋伶俐的,否则那十四年来,又如何在一干皇嫂甚至先皇嫔妃的唇枪舌战言语陷害下全身而退?
可那时,他有多感动,现在,就有多苦恼。
严延虽然被她的话堵了噎得慌,可内心深处却难以自抑地浮起了丝丝喜悦和满足……
真好,萸娘姊姊回来了,又回到他眼前。
只是她却坚持不认他,甚至一副恨不得逃离他和他们的家越远越好,这点让他又是慌乱忐忑又是懊恼焦躁得简直无从下手。
“你是不是还在气恨朕?”他冲口而出。“所以你怎么也不肯和朕相认,萸娘姊姊?”
她小脸瞬间血色消褪得无影无踪,身子死死僵硬紧撑在当场,哪怕双耳隆隆气血逆流眼前发黑,还是不敢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异动。
安鱼闭上眼,用尽力气才干干地道:“皇上,小女是安鱼,您是不是把小女和谁错认了?”
“朕都知道了。”他目光锐利深刻地观察着她的眉眼举止,所有细微的震惊与逃避和疏离……心中又是甜又是酸又是说不出来的发苦。
萸娘姊姊,果然是你。
如同你熟谙朕一样,朕也相同地熟谙你的一举手一投足,你在对朕心虚发慌时,总会本能地闭上眼,你无法直视朕……
……阿延,姊姊在这世上最不想欺骗的人就是你。
当时,按照皇律宫规,帝后大婚,同寝三日,他心中有所挚爱,也有所窒碍,所以尽管同榻,却是外衣不卸,始终背对着她。
三日后,他迫不及待起身上朝,心中盘算的都是接下来迎贵妃入宫的典仪诸事,偶然回头,却看见萸娘姊姊怔怔地望着自己,眼下隐有一抹暗青。
“萸娘姊姊,你怎么了?你还好吗?”他心一紧,脱口问。
她也是闭上了眼,轻轻地微笑,摇了摇头。“无事,皇上去吧!”
可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在他兴致勃勃踏出宣室殿后,萸娘姊姊咯血不止,却下死令让服侍的杨海和贴身大侍女守口如瓶,不许对外传。
他后来才知道,萸娘姊姊的身子被掏空了大半,如果好好养着,许是还能再续命个一十载,可后来她却埋头投入打理偌大宫务,通通理顺了后,待贵妃一入宫,便将金印宫册全部移交给贵妃,半分权力不沾也不留。
那时,萸娘姊姊已近油尽灯枯,可恨他却沉醉在和“心爱女子”新婚蜜意中,半点不知。
她临终前几日,当太医胆颤心惊地退下后,面对他的痛苦惶急逼问,她只轻轻地说了那句话——
“……阿延,姊姊在这世上最不想欺骗的人就是你。可现如今,姊姊却是再也陪不了阿延走下去了。”
思及此,他心痛如绞。
“皇上,认错便是认错,就算您是天子,也不能将两个全然不同的人并作是同一个。”良久后,安鱼声音清淡漠然,决意陌生否认到底。“小女还是方才的提议,如果您同意,小女会本本分分入宫,五年内供皇上牛马驱使,五年后无声无息出宫,不给皇上和任何人添麻烦。”
严延死死瞪着她,深邃凤眸满是受伤。
“你……”
“如果皇上不同意,小女自知冒犯龙威无可恕罪,自该一命相抵以儆效尤。”
“你、你难道不怕朕株连安耀全家吗?”他勃然大怒,咬牙切齿,强憋住喉头一口腥咸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