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缩式的电梯被人从里面拉开,他们走进去,与开门者对望了一眼,点点头,表示谢意。
电梯顶的灯闪了一下,已经降到一层。
电梯工再次把门为他们拉开。
门开的一瞬,她看到有人推着轮椅,站在电梯前,应该是自己人。
“来,湘湘,歇会吧。我坐这个。”他指指面前的轮椅。
送来轮椅的人见了也不再多留,恭敬问一句“爷”,就安静离开。
“是不舒服了?”看他主动要坐轮椅,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那倒没有,只是乏了,懒得动罢了。再往前过了这条走廊走转就到了。”
是在提醒她。
她本是害怕的,现在离得越近,反而越平静。
“嗯,好。”她越过轮椅背,握着他的手。
人停在那间病房前。房里黑漆漆一片,没有灯光,也无烛光,四周静悄悄一片,另一边走廊时而传来护士查房的开门关门声,其实很轻,只是在近乎无声的环境下,人对声音变得极为敏感,任何一点声音都被放大,可是面前这间屋子还是沉寂无声。
“闪开些。”他叮嘱。
她听话向旁边让了让,门就被他推开。
房间里昏暗无光。没有拉紧的窗帘细缝里渗出房间唯一的光源。床前的矮凳坐着一个人,床上躺着一个人。整个房间寂静到连呼吸都不可闻。谁都没有先出声。
良久,她听见他问:“母亲,舅舅可还好?”
无人应答。玻璃杯碎裂的声音炸在耳侧。她手上溅了水,去摸他左侧的胳膊,衣服有一块已经湿透了。
他淡漠开口,“我今天来了这儿,是为了让您撒气,您撒了气,别的事也不用再说了。”
“你舅舅躺在这儿,你还有脸问!你怎么敢......”老夫人声音沙哑颤抖,到最后咬牙切齿,“你怎么敢......”
他沉默不语。
“湘湘,开灯。”他突然说。
白光映得屋子里如同白昼,她看见床前老夫人惨白的脸,凌乱的发和紧闭的眼。
“你还敢带这个祸害来这里?”老夫人死死攥着手边的床单,眼睛睁开了定定望着这个方向,却无神采。
他母亲,盲了。
“湘湘不是。”他为她辩解,一句不多,一句不少,这一句就足够。
老母亲气得发抖,费力喘着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这个不孝子......”
他没再反驳,眼前是他母亲眼神空洞地望着他。十三年没见过光明的母亲,一个字一个字地对他控诉,声声泣血,他不为所动是无可能的。
他闭了眼,“母亲,您和舅舅欠别人的还没还清,别再趟这趟浑水了,安度晚年吧。”
老夫人听了这句话,浑身的戾气都卸下来,整个人泄了气,闭上了眼睛,再没力气说出一句话来。
“我会安排人照顾好您和舅舅,也希望,”他停顿一下,“您不要做不必要的尝试。从今夜起,缪督军就去世了。这样对我们都好。”
老夫人把脸埋在双手间,左手上的翡翠戒指在冷光下闪动。她整个人在颤抖,腰背弓着缩着,全身的重量似乎都压在撑着病床的双臂上。病床上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蜡黄的脸色,眉头紧锁,嘴里似乎咿咿唔唔地在说着什么,声音很微弱。
她一个外人见这种场景尚且觉得不忍,更别提他自己。
“走吧。”他也不忍再看下去。
他们出了医院,没上随行的汽车,她推着他沿道路慢慢走着。冬日气寒,即使在广阳,人在室外讲话也可见白哈气。
“要回家吗?”她问他。
陈世忠摇摇头,“再走一会儿,我们就上车,去一趟车站。”
“放心不下那个学生?”
“倒也算是,”他笑着应,“不过不是去看他,是去买车票。这次的车票想自己去买。”
“那记得买两张,要带上我。”她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推在轮椅背上。
“好。”
......
深夜哪里都寂静。火车站更是旅人稀少,寂静的出奇。
广阳的黄车站还是老式的,未经修缮,越向里走,反而越破旧,越不平整,站台上甚至露出黄土来。
怕她推着艰难,走过了夯实的一片土地,他便以坐乏了为名,要她扶他起来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