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花朝一心扑在朝政上,不知疲倦,慧太后担心他熬坏了身体,时不时去文德殿看他,让御膳房给他做各式补品。
他从醒来就没进过乾寿宫,远远看上一眼都不想看,里边仿佛有洪水猛兽,让他心悸,真毁了又舍不得,仿佛毁了有什么会随着坍塌。
“皇帝何需这么拼命。”“朕理所应当。”“哀家哪里惹到皇帝了?让皇帝这么生分。”他都不记得了,那些事她就算没有做过。“朕一直如此。”他何曾与人亲近过。
慧太后看着他没有情绪的眼睛,是了,他什么时候和她亲近过,从前不就是这样,是那个妖妃来了,他才……她不承认,绝不承认。
“朕做过什么让母后误会的事?”“没有,皇帝一向如此,是哀家想多了。”“朕国事繁忙,不能日日去请安,还请母后恕罪。”
他只有整日忙碌,心中的空洞才能稍微糊上层轻薄的雾,他坐拥万里江山,却一无所有。一旦静下来,无止境的空虚会淹没了他,让他悲痛欲绝,撕心裂肺。
众人只知他一日比一日内敛,不知他是怎样的浑浑噩噩。他渐渐觉都睡不了,文德殿的灯彻夜长亮,他一闭眼,梦魇就会纠缠上来,他走不出,也不想走出。
梦醒时浑身冰寒,冷汗湿了衣衫,做过什么梦一点印象都没有,仿佛只是突然醒了,他不止一次摸到眼角残留的泪痕。
哭?他会哭?父皇逝世他可流过泪,如今软弱到在梦魇中哭泣,当真是不可饶恕。他不是中毒了,是病了,病入膏肓,只有他一个人病了,葛覃兴许被他传染了些。
所有人都是清醒的,只有他被蒙在鼓里,什么蛊毒未愈,不过是借口,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病让他们这样小心翼翼,唯恐他知道。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思绪,暗暗想了试了很多,一无所获,仿佛只是他想多了,一切都如常。怎么可能?
他嗜甜如命,像染了可怕的毒,戒不掉,停不下,即便吃到嘴里甜腻得泛着恶心,心里发苦,也机械般的一块接一块。
他不想承认他喜欢花,喜欢蝴蝶,看到花会驻足看上一会,不知道看了些什么,不过脑子,好像只是着了魔。
他极爱蝴蝶,无论什么都是蝴蝶纹的,甚至想把龙纹全换成蝴蝶纹,他忘不掉母后那时的眼神,复杂,心痛,后悔,自责。
他仿佛是压力太大,一个人分成了两半,一个是他印象中的样子,一个是他现在的样子,一觉醒来两人换了位置。
冬天第一场寒风吹起,楚温沨就病倒了,他撑着重病的身体不误朝政,药喝得干脆,病情却一天天严重。
慧太后以死相逼让他卧床修养,让太医院的太医挨个诊断,“圣上郁结于心,心结不解,药石再多也是枉然。”
“皇帝坐拥天下,岚宸强盛至此,有何心结!”“太后清楚,有些人不是忘了就能忘了的,圣上身上处处是潇才人的影子,想必……”
“放肆!妖妃祸国,孙太医是想抗旨?哀家不信皇帝会为了个女人颓废成这样。”慧太后颓然地看着楚温沨,皇帝这一年养生养得宛如年迈之人,身体为何是这样?
“哀家只问办法。”“心病还需心药医,潇才人仙逝,太后可允许再出一个潇才人?”慧太后竟没有反驳,握着楚温沨的手,“允。”
他们出去后楚温沨睁了眼,眸里深邃,潇才人,是谁?他强迫自己去想,抽丝剥茧也想不出,反而咳了血,再也扛不住昏沉过去。他不许自己睡过去,就为了能找到些线索,已足够。
“楚温沨。”“楚温沨。”梦里有个声音在喊他,或是甜腻,或是带笑,或者哭泣,每一声都印在他心上,补了些空洞,剥落了些粉屑。
他睁眼已是两天后了,做了什么梦他记不起来,满心烦躁发泄不出,躁得他眼中布了血丝,心脏骤缩,一拳砸到床柱上,唯有如此才能散去些。
他看着染了血的床柱,血蜿蜒流下,让他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上面的蝴蝶,带着泣血的悲伤,他要毁了这里。
第二拳堪堪停在蝴蝶上,“楚温沨。”是楚温沨,脑里有个人喊了他两天楚温沨,喊碎了他的心。
他忆不起那个声音,男声女声都忆不起,不要说里头的感情了,仿佛是从九天上传来的,不带感情,虚无缥缈,唯有楚温沨三个字无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