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八年前的达旦战场,事关当年‘畏罪潜逃’的镇国将军;早朝上,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震撼,让东明帝的脑海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不等东明帝开口,朱沐祥已经忍不住,着急地想要“先发制人”了。
二皇子阴沉着脸,向着跪在地上的三名乡民喝斥:“还不赶紧,向当今圣上说明这个‘逆犯后人’的来头!”他一边指着瘦削苍白的楚芳泽,一边说道。
好一会儿。那个当家的男子终于敢慢慢地抬起头来,向着东明帝的龙椅悄悄地瞥看了一眼,然后就很快地低下头去,怯怯地说道:“我们确实认识楚芳泽一家。‘楚’家虽然对外宣称姓楚,但是,刚搬来麒麟山那两年,不是这样的;当时,由于芳泽姑娘和夜辰都还小,两个孩子漫山遍野追逐游玩时,夜辰经常‘喊错’了芳泽姑娘的姓氏;好几次,在山脚下干活耕作的乡亲们,都听到夜辰称呼芳泽姑娘为‘张芳泽’,二人还经常为此事闹作一团。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夜辰才渐渐习惯了芳泽姑娘的‘新姓氏’。”
那个中年男子一边回想,一边又说:“由于麒麟山地势高陡,土质岩层松散,地下水质又比较丰富,每逢酷暑大雨过后,经常发生严重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每次都是张将军身先最险处,带领大家救难抗灾。有一次,老赵家的屋脊快要塌方了,芳泽姑娘的父亲不畏险阻,挺身窜入屋中,去救老赵家的那根独苗儿,在情急之下,乡亲们曾,夜宇大呼芳泽姑娘的父亲为‘张将军’。”
“乡亲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芳泽姑娘的父亲贵为将军,却要隐居山林更名改姓;但是,细细观察这两位一直住在山顶的‘邻居’,他们的样貌言行、武功学问,属实不像是普通的山野百姓。”跪着指认的中年男子,终于敢抬头正视东明帝一眼,“算一算,芳泽姑娘一家搬来麒麟山的时间,大概也有□□年了。刚来的时候,她还是一个不太高的小女孩儿。”
时间、称呼、身份都对得上,楚芳泽的身世已经再无异议。现在,满堂的文武大臣都知道,她就是当年“通敌叛国”的张将军之女;不久之后,整个北京城甚至全天下的人,也都会知道这个“事实”。
楚芳泽只淡定地立在一旁,从头至尾不曾说过一句话。她并不恼恨堂下的这三名乡民,她与他们是熟识的,她知道这一家子总共有六口人,老的老小的小,定是受人胁迫,才会逼不得已出堂作证。
荒谬的是,朱沐祥根本不了解,当年张将军一案的全部始末,竟然就敢这样唐突地,将整件事情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发。朱沐祥根本就不知道,他的父皇早在八年前,就已经当着三军将士的面,赐了“张将军”发配沧州之罪;如果可能,东明帝永远都不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再次提及当年“畏罪潜逃”的张将军。朱沐祥根本就体会不到,作为一个帝王,他的父皇对这件“杀也杀不得,追也追不得”的旧案,是多么地窘迫至极、深恶痛绝。
东明帝看着堂下。八年前,达旦战场上落霞谷惨败的那一幕幕,悉数涌上他的心头;回忆酸涩的滋味,让这位帝王默然许久。
他终究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能让百官们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半晌,东明帝终于开口问道:“是谁将你们三人,从那个叫‘麒麟山’的地方带进京城的?从实招来!”
“啊……,草民招、草民全招!是‘皇长子’将乡亲们绑进京城的!”那个当家的男人指着朱沐祥,磕磕巴巴地说道。
几日来,这个当家的汉子在宗人府的牢狱里,不断地回想着、恐惧着朱沐祥要挟他们的话;光是回忆着麒麟山的乡民们全部被朱沐祥枉杀的画面,就足以令这个中年男人骇破了胆。他真心不想让已经年迈的父母和稚嫩的孩子为自己陪葬,他只是“贪婪”地奢望,他们能够摆脱与其他乡亲们一样被屠戮的命运,好好地活着。
于是,这个中年男人天真地相信了朱沐祥的“条约”,以为只要他出庭作证,指认了楚芳泽的身世,眼前的这位“爷”就会放了他们全家。
山野村夫的想法过于单纯朴实,他天真地以为:就算朱沐祥不肯遵守承诺,只要让他见到当今圣上,那便是见了这天底下最大的人物;只要他这个“草民”老实招供,说不定可以借着天子的金口讨一道“恩旨”,迫令在宗人府里杀人不眨眼的“小爷”,必须放了他们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