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尹并没有撒谎。地方的州府郡县,每年能修一次路就已经很不错了,剩下的朝廷分拨的修饬费用,当地官员还能够中饱私囊一些;而京都的修饬费,真的很紧张。
“臣不敢欺瞒皇上。城郊的这座洪安桥,并非城内建筑,就算是在郊外也并非主路;因此每年规划时都把它排在最后,若是这一年的修饬费用有所结余,再来修它。但是,每到岁末账上的费用总是亏空,有时花得多了,还需要等下一年的拨款到账,再来补上。就这样一拖再拖,终酿成祸。臣身为京城府尹,理应为其它地方州府的父母官做好表率,如果不是修路的款项实在紧凑,不敢向皇上开口。”
京兆府尹很会说话。他先抬出“泱泱大国”的高帽子,让东明帝欣然自得,这样今日他所求的事情,就已经成了一半;然后,他一点一点上报事情,最终把话头扣到了“紧凑”二字上,让东明帝听得很明白,账上现在其实已经没有钱了。
“嗯,确实难为了你!好吧,朕知道了。百姓可有伤亡?”
“回皇上。百姓死了七人、跌入河中未找到者六人、摔伤者二十几人……眼下,这些百姓和家属都需要适当的安抚。”
“看来,朕还真的是需要派一位有重量的人前去,以表朝廷的慰问之意。众位爱卿,谁愿领此差事啊?”
修桥本来就是费时费力的苦差事。一切材料、人工的开销要精打细算;不论干活的是兵将还是雇工,他们的安全要有所保障;已经伤亡的百姓及其家属,要耐心安抚按数赔偿,若是再遇到几个不要命的刁民发起暴动,那就更是麻烦;最令人头疼的,还是朝廷分拨的款项是否充实,没准儿桥修到一半钱不够了,回来要钱势必得看皇上的脸色,若是账务弄得不清不楚,还容易被扣以贪污之嫌……到时候才真是,修桥之人,恨不能变成跳河之人。
大殿中无人应声。
皇叔朱健芮,利用这小段片刻短暂的时间,已经给他的党羽们递足了眼色。然后带头上谏道:“陛下,老臣举荐皇长子朱沐峰为最佳人选,因其儒雅亲和、睿智仁爱,定能胜任此事。”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臣也举荐皇长子!”孙丞相虽然没收到皇叔递来的眼神,但是他一向支持朱沐祥。因此,只要能难为朱沐峰的事,他都乐意插上一句;况且,他这样一举荐也等于是和皇叔站到了一队,假如二皇子将来夺位失败,他也为自己铺好了一条后路。
此时最希望朱沐峰忙得不可开交的人,就是成国公了。
只有调虎离山,让朱沐峰每天不能像以往一样,安稳地待在睿王府中,朱健芮才有机会对福熙下手。成国公不是朱沐祥,他对福熙并没有儿女私情,他是坚决不能容忍,在军营中练私兵的事,被除了他和朱沐祥以外的第三个人听到的。
成国公有意推举朱沐峰担任苦差事的心思,孙丞相看得明白。但是,孙丞相就算再狡猾,也无从知晓,成国公与福熙郡主之间的过节;他只是在心中莫名奇怪,从来不会明显地表露出夺位心意的皇叔,今日为何这般沉不住气?
“看来,峰儿是最佳人选。好!就这么定了,身为皇子他也是责无旁贷!朕授命皇长子朱沐峰,明日起全权率领京兆府、驿道局的兵丁将士,到城郊修筑河堤;并且下达朕意,代表朝廷抚慰遇难百姓及其受灾家属。”
“儿臣领命,谢父皇隆恩!”朱沐峰没有回绝的份儿。
出了奉天殿,朱沐峰徐步走下云阶。
睿王府的锦轿,低调安静地立在不远处。云生站在锦轿旁,揖礼等王爷上轿。
就在朱沐峰抬脚刚要上轿的一瞬间,他注意到皇叔跟轿的那个管家……
成国公的阔轿旁。那名管家身穿黑色缎子暗花短衣,下配黑色短裳,这样一身黑色的服饰,看起来本没有什么出奇。但是,黑色的衣服衬出这名管家的身形,让朱沐峰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日在御花园,福熙被刺的场景——那个刺客头领,应该就是他。
朱沐峰轻瞥了一眼,成国公身旁那个管家的手。
他左手的无名指上刚好带着一枚血红色的玉扳指。那日御花园中,那个刺客头领的无名指上刚好也有一颗,通体血红,莹润圆滑,没有一点不均的光泽。只那日在御花园中,他单单比划了个“撤退”的手势;朱沐峰就看出这枚玉扳指价格不菲,从而猜到,他的主子一定是位及王侯之辈,绝非善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