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在风生_作者:六十四骨(49)

2019-06-12 六十四骨 校园

  他和谈笑,与其说是不同性格的同一个人,不如说是兄弟来得更恰当。

  他们是不为人知的孪生兄弟,没有过对话,亦不曾交流。谈笑不知道是谁站在自己的身后,风生却对他无比熟悉。

  他知道他所有的孤寂不安与优柔寡断,也知道他所有的温柔善良与细腻体贴。前者是风生所不齿的,他认为他太过懦弱;后者是风生觉得可贵的,这样的品质莫名让他感到似曾相识,他在不知不觉间便与谈笑靠得越来越近,甚至,想让他活下去。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举止都和谈笑有很大差异,于是便开始慢慢学习谈笑的行为模式、记住他的社会关系和日常喜好,在熟人多的场合下伪装成谈笑的模样,不让别人发现异样。

  对外界死守病情是谈笑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一旦被别人发现他不正常……

  谈笑从没停止过尝试自杀,只不过有时手段激烈、有时手段平和,有时频率很高、有时又会降低。

  他察觉到自己的不对,是在初二那年,随后就去私人诊所看了医生,确诊后吃的药常有副作用,会神经兴奋,常有躁狂现象。他控制不住的时候,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自残。

  “你看到的伤,就是这么来的。”风生抬了抬手腕,示意朱菁。

  他说得风轻云淡,朱菁却听得心头一跳,心里卷起了一团乱麻,不知道风生这许多话她该从哪里消化起。

  他说的事太复杂了,她只在电影里见过,现实中哪儿会想这么多。

  她知道风生会装成谈笑来骗她,于是便执拗地认为他一直是在骗她,认为他和谈笑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可原来,竟然不是。或者说,他们其实是被剥离开了的同一个人,一个压抑隐忍,一个张扬恣意。

  “我把他当弟弟。这么说是不是很可笑?”风生说着,自己先笑了笑,“我不觉得自己是他,也不喜欢他那样的生活。”

  谈笑并不仅仅是分裂出了一重长期压抑的人格,而是造就了一个全新的灵魂。

  风生来到这个世上,才是真正的孤身一人。他被迫与谈笑发生联系,却对他过去十四年的人生毫无归属感,他从不认为自己就是谈笑。可这些话,又能说给谁听?

  谁又会信?

  没人会信。

  ……

  但他知道,有人能看透他的不同。朱菁是一个,杭州的老和尚,也是一个。

  谈家老太太信佛,退休后常辗转世界各地礼佛,偶尔也会带上小辈同行,谈笑往往就在其中。他样貌教养学业样样出挑,一向最得长辈喜欢。

  去年在杭州给一家百年古刹添香油钱时,寺庙的住持法师同老太太说佛法,正好说到因果轮回,讲三世因果、六道轮回。

  众生皆苦,一切皆为虚幻,唯涅槃可登极乐。身处六道,皆是业报。

  世人无明,佛家又看得透几何?

  风生和谈笑一同听着这番话,一人在明,一人在暗。他听了,暗自嗤笑,不以为然。

  倘若真是如此,他倒想问问自己前世造了什么罪业,今生才要活得这么离奇。有命,不由己定;有魂,也不过是漂泊无依。

  谈笑的病情一直在加重,等到最后的那一天……也不过是人死如灯灭,连同风生也要无声无息地化作齑粉,尘归尘,土归土,那时谁又知道他曾经来过。

  这样无名无姓地始终困顿着,竟就是他的一生。

  ……可笑,真是可笑。却又不甘,凭什么他就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仿佛是看出他的不甘,年近古稀的住持法师唤了他上前去,叫人取来一颗黄褐色的舍利子并两串小叶紫檀佛珠,全给了他。

  谈家老太太喜上眉梢,被住持法师告知自己的长孙有佛缘,屏退了无干人等,只留下谈笑叙话。

  老住持脸上是一副慈悲的笑模样,像尊弥勒佛,缓声问他,“施主因何而来?”

  谈笑得体回道,“早有听闻贵寺香火鼎盛、传承深厚,这次有幸随祖母前来造访,也跟着敬佛祖两炷香,聊表心意。”

  老住持却摆首,仍笑眯眯道,“施主内里戾气太重,恐怕入不了轮回。”

  谈笑愣住,以为是老僧道行高深,看出了自己的虚伪皮相,便按下了肚里待要说出口的那些恭维之词,沉默了下来。

  住持法师见他不语,又道,“君子相交,随方就圆,无处不自在。要能了生,才能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