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眼前的男子在自己垂头时,兀地冷了素来与世无争的面容,原来还带了几分悠然的语气则染得冰凉——
“是吗,那对帝王之人敬尽礼数还真不容易……不过谁让你的鱼一整日不动弹,放归山涧是活是腐看造化。”
转身一拂袖,纱质的银月白袍及垂发蹁跹,男子接过侍者递来的干巾拭手,一边步步远去。
白荼猛然抬头看那背影,习惯地开口想解释却突然哑口,毕竟一时难以透彻自己哪里又惹他这般生厌了,抱着宝贝的鱼缸,闷闷一站便是许久。
兰屿别院,齐国当今天子陆琰为胞弟益王陆煦建造的居所,齐国朝臣皆知益王体弱多病,天子亦是以关忧之名特开海岛,遣大批仆役加以休养侍奉,只是其入住兰屿不到一年,益王陆煦便散了百名侍仆图清净,如今偌大的别院唯十余人常驻而已,静谧的院落则同相四周溪水山林融。
推门才入室内,便见侍者搬抬几箱退来。
“这些都是什么,”陆煦目光一扫那被放置角落的几物,不禁问。
“是白姑娘……”老者脱口而出,却在很快意识到所说之前与他才发生不快后打住,于陆煦沉了几分的目光中垂首温声道,“是白姑娘让我们几个去海滩搬来的礼箱。难为她一个人出海去玩儿,还记得给府上带这么多新鲜玩意儿,她还特意说要留给您的。”
自家主君不喜朝廷正座上那位所赐的一切,自然也会包括白荼,可就那样一个单纯姑娘而言,若只是能让主君多一份陪伴也好。
陆煦蓦然一挥手:“知道了,都下去吧。”
待室内只余自己一人,这才向前打开箱盖,没有俗气的珠光宝气,倒像几箱凌乱却崭新的大杂烩……士人即兴发挥变卖的书画,百戏皮影,层数多至十的球状鲁班锁,张张加配多粒骰子的骨牌和赌盘,乃至戏路老套的话本戏册,家国天下,世人纠葛,又或儿女情长。
那是一个普通人都知晓的世界,而他已不知多久不曾主动想过,他在许多时间里都静休长眠,以及负荷着一张依旧打不起精气神的脸。
苦笑着摇摇头,手却情不自禁抚上半露出布囊的一方古琴。
他善伏羲,数月前曾在醉酒时弹奏力度未控,生生弄断了琴弦,第二日准备修理时却怎么也没找到这把琴,原来一直都被代理了修理事宜,只是时隔得未免太久了些。
雾气蒸腾,适宜的山泉温度总能舒缓掉一切重负,即使是遭法力击过的背部疼痛。
水中的女子只露着头颈及脂玉香肩,阳光穿过头顶茂盛的树叶缝隙投洒下来,泉水面波光粼粼,时不时有巨大的鱼尾划漾着水面,美轮美奂。
碰巧寻到附近的男子驻步而立,远远便见池水中半露的女子背影,偶尔静倚着池边舀水玩,水珠自发际及凝臂间滴滴垂落。
许是越走近雾气越大,他本就体弱,便控制不住地捂唇轻咳出一声。
妖灵总是警觉,只是一点异常声响便足以令水中的女子突然缩身入水,直到水淹没头顶。
他索性加快些步伐,待看见池水平静无波时,愣然放了手中所抱的琴,盘坐于草地上,朝池水清声道——
“有人之前一直向益王府讨要生辰礼物,如今我特来征求些意见,却不肯出来又是什么道理。”
许久未听回应,唯见水面几串急吐的气泡,他这才重新抱起琴转身:“罢了……”
破水声惊彻,出水的女子迅速甩起湿漉漉的长发。
“诶……别走!”还未彻底睁开眼,水中的女子便已伸手急剧地朝岸上晃动,一边嚷,“我要我要!”
可当事人尚忙着揉眼睛,岸上的男子却蓦然别过头,于气氛诡异间郑重问:“要什么。”
垂首才猛然惊觉一身□□相对的白荼乍然羞赧得全身发烫,赶紧又缩回水中只余头颈。
“没想好……”窘迫之余又起了几分欢喜,但对于接受心慕之人赠礼的内容,突然被问起还是有些仓皇,“嗯,我可不是什么俗气人,才不要什么铜臭东西……陆煦,我来你府上说来也挺久了,你往后别赶我就行。”
脑中混乱地想了许多想要的凡尘宝贝,可目光终究还是炯炯落在眼前这人身上。
陆煦的面情倒被她紧盯着有些不自然,只是陈述:“益王府从未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