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筱心知此情难解,唯有破之,便故意取笑道:“小姐倒真是爱屋及乌!”
“什么?”疏影一脸茫惑,目中却是清光闪动。
“小姐方才目中神色,可不是色色如空!”说着,双手合十,屏气凝神,道一声“阿弥陀佛”。
疏影这才醒悟,漆黑的眸子里清光四溢,仿佛夜空中隐着的一颗星,忽然照彻了云雾,她的面上亦是红光润泽,好似盛放出一朵娇艳的红梅。
碧筱待疏影神色已复,方催着疏影出了门。两人刚踏出府门,便见昨日那车夫已在府门旁候着了。碧筱见了那车夫,像是见着了救命之人一般,本是神情淡然的面上,立刻便现出焦急之色。她心中却不自觉有些惧怕之意,不肯直言“寂月寺”三字,像是此言一出,府中立刻便会有人出来阻拦,她只向那车夫道:“便是昨日所去之地。”她欲待再加一句“快着些!”只因喉头像是堵了一堵,比那话更先冲出来的,倒是那马车。车夫虽是质朴之人,却并不愚鲁,她见碧筱神色急切,虽不知情由,却是一路疾赶起来。碧筱见状,心中只觉温热之情甚浓,她转头望了疏影一眼,却见她目中的感慰之色更甚,倒像是得遇幸事,对漫漫前路满生喜乐平安之希冀。
不到两个时辰,马车便仍旧停在了雪寂寺所在之山的山脚下。碧筱向车夫道了谢,塞了两锭银子在他手内,车夫再三推托,眼见碧筱几推几送之下,面上已生了焦急之色,他便只得收了。
碧筱悄悄向那车夫嘱道:“不可泄了我二人行踪!”
车夫当下点头,心中当即想道:“难怪碧筱姑娘今日神色有异。却不知是否有什么难处?”他这般思索着,便立即上前一步,他望着咫尺间的碧筱,目中神色却像是张望着一片浩瀚的大海,欲求一舟之行踪,他有些怕咬着舌头一般,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姑娘可有用得着老朽之处?”
碧筱正欲与疏影商量,两人是在山下相候,还是到渡头相等,却见这车夫一脸惭色,前来关切,碧筱微微一怔,心中只觉暖流汩汩,她虽不忍拂其意,此时却也唯有却道:“多谢盛情,你老先回吧,切忌不可露了口风!”车夫面上微微露出失望之色,他郑重地点点头,便转身去驾自己的马车。
“还是去渡口吧,此处或是撞见了他人,不说露了什么,先倒是要费一番口舌。”碧筱见疏影有些痴痴迷迷,只顾往石阶之上望去,心中更觉不妥,便自作主张,牵了疏影的手,往渡口的方向行去。她二人在府里尚还不敢过分逾距,出了府门,却是一向同姐妹无异,因着碧筱有主意,疏影又懒怠多思,俗事俗情一道,倒一向是疏影倚赖着碧筱。
☆、毕生之志
疏影此时伫立在山脚之下,只觉便是绕在周身的丝丝雾气,皆曾沾染了那人的气息,她伸出两只手,轻轻握住一丝一缕,便觉自己的两只臂膀,仿佛化生成了一双羽翅,带着她凌空而翔,她的心中不自觉便生出愉悦安适之感,可待她再等了一会儿,极目而望,却见那层层云雾围裹着的山寺若隐若现,越发不真切起来,她便觉那石阶之上缭绕着的云雾面目可憎,竟仿佛是它们,将她心上之人与她遥遥相隔。疏影心中便觉有些凄惶,那凄惶之感还未浓,便像是被这些云雾扯散了,化成了一片苍茫,她一听碧筱之言,先不去辨其理,只觉得心头微微一松快,便点了点头,只由着碧筱罢了。
两人行至渡口,只见江水浩渺,江面之上,轻烟薄雾,风纱缕缕,疏影只觉得一切皆仿佛梦一般,她不自觉低下头,望了望自己的双手,只见十指纤纤,缠烟绕雾,犹在目前,又犹在天边,她一个恍神,只觉得那十根手指,竟好似是从另一个世界伸来,毫不费力便扣住了她的手掌,却是须臾再不可分,她猛然间微微一颤,将双手紧握成拳,她被此番诡谲之念吓住了。
“小姐?小姐?”碧筱连连唤着,她此时本是挽着疏影的手臂,她虽正时而蹙着眉往江面之上张望,时而凝神往来路探看,却还是觉出了她轻微的战栗。
疏影听见碧筱满含着关切的语声,只怕叫她担忧,嘴角正微微浮起淡雾般惨白色的笑,欲要说一句“早雾清冷”之类的搪塞之语,却听见江面之上,忽然传来一声声船歌,先时还听不大清,只觉得杳若虚声,渐渐地,那声音便越来越近,越听越亲。碧筱心中颇有雾散春风之感,面上立刻便露出欢喜之色,疏影的一颗恐慌之心,本如从水里峭立起来的尖石,那船歌一声一声,竟仿佛是召唤水潮的密语,她只觉得那退下去的春水重又一层一层涨起来,不多时,水面之上便唯余佳音袅袅,泛起涟漪点点。疏影的唇角飘起一缕薄雾般轻盈的笑意,她细细听去,却听那船歌唱的是:“春水涨啊涨春水,春风荡啊荡春风,春波漾啊漾春波。春水从我心底涨啊,春风往我心头荡啊,春波在我心坎漾啊。春郎啊,你怎么还不归啊,春郎啊,你怎么还不归啊。。。。。。”仿佛稍远处那缥缈的云雾之中有一个世外之境,歌声悠悠,唱尽了思妇之愁,怨女之痴。唱歌之人虽出声旷放,无半分文雅之气,疏影却听得入了迷,恍惚间竟梦想起来,只觉那笼罩于云雾里的江流之中,依稀有水草莹碧,绵绵交厝,水草之上,扁舟依依,有女宛然,歌声清扬,痴痴盼郎,既诚且哀。疏影心头仿佛被碧青青的水草叶轻轻撩拨着,温柔之感渐渐浓烈起来,紧随而来的,却是隐隐的疼痛之感,她不敢再贪恋那柔情蜜意,便将那贴在心头的水草叶尽力推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