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注_作者:华飞白(796)

  “若等到那时候,孩子说不得便要生在半路了,你如何能舍得?”邵太妃道,丝毫不提可推迟一年再就藩这样的话。就仿佛她对口口声声盼了好几年的孙儿根本不感兴趣,连见孩子一面都不曾想过似的。

  “……是,我舍不得。”朱祐杬垂下首道,“母亲放心,若是行李与辎重少些,水路可日夜兼程,反而走得快些。”算了,就这样罢。既然母亲无论如何都不希望他在跟前待着,他又何必拖着呢?横竖王妃与孩子都有他来疼,亦有兄嫂悉心照料,便已经足够了。

  邵太妃见他情绪低落,又禁不住揽着他落起泪来,口中都是如何舍不得他,舍不得一眼都不曾看过的大胖孙儿之类的话。当然,最后她不忘强调,虽然心中不舍,但催他赶紧就藩确实是为他好。不说别的,就说皇帝最近对宗室的态度,便已经足够阴晴不定了。时而严苛以待,光是赐死就死了三人;时而又仿佛很宽纵,还说日后要朝见赐宴……谁知道是真是假呢?她怎么也不敢让儿子冒险云云。

  朱祐杬早已学会不将这些话往心里去,不经意间瞥见朱祐棆的神色,发现他似乎若有所思,不由得心里一惊。兄弟俩辞别邵太妃后,朱祐杬便将他唤住了,语重心长地叮嘱道:“母亲是内宅妇人,有些事难免想得有些偏激,你很不必事事都听从她。”

  朱祐棆沉默片刻,回道:“便是再如何偏激,母亲也是一心为咱们打算。”

  “是,母亲确实是一片慈母之心。可她对皇兄皇嫂的猜疑,你不觉得有些过分了么?”朱祐杬锁紧眉头,“棆哥儿,皇兄皇嫂待咱们如何,这些年你难道没有任何感觉?母亲想得岔了,咱们做儿子的便应该替她分辨是非,而不是一味地顺从于她。”

  “哥哥放心罢,我自有分寸。”朱祐棆道,走了几步又扭身回道,“不过,哥哥可曾想过‘一叶障目’的道理?于我们而言,许多事我们都不曾关注,也不曾仔细想过,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未免太少了些。所以,我们才会觉得母亲的言行举止略有些偏激。可是,若是她的所思所想并非无迹可寻呢?”

  朱祐杬心底一片凉意:“你这话是为何意?”

  “我没有别的意思,皇兄皇嫂对咱们的好,我自然知道,心里也很感念。”朱祐棆道,“可哥哥也该明白,咱们才是一家子人,咱们理应共同进退。既然母亲一心为咱们打算,谁忍心让她失望呢?”以他的性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无论母亲为何如此草木皆兵,应该都是有缘由的。

  朱祐杬望着他的背影远去,心中又冰冷又焦躁。眼看着他便要就藩了,也该将母亲与幼弟托付给朱祐棆了。可是,兄弟俩说过这样几句话后,他反倒是越来越放不放心了。从甚么时候开始,祐棆竟然变成了这样?若是他听信了母亲的话语,对皇兄皇嫂生了防备之心,而且还带得幼弟祐枟亦如此,皇兄皇嫂该有多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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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王就藩一事迫在眉睫,令这一回的除夕都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上至周太皇太后,下至太子殿下,都仿佛有些提不起劲儿来。周太皇太后之所以恹恹的,是因着朱祐杬竟是连几个月都等不得,坚持要带着怀孕的王妃刘氏一同就藩,她连大胖曾孙的面或许都见不着了。而太子殿下之所以不再乱窜乱跳,是因着对自家娘亲的肚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除夕夜宴,仁和长公主终是抱着自家的大胖儿子一同来了。肥肥嫩嫩的小家伙甫一来,便夺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朱厚照都禁不住奔过去踮起脚尖打量着表弟,时而戳戳他藕节似的胖胳膊胖腿儿。

  周太皇太后笑叹道:“你这孩子,将儿子藏得太紧了,竟是眼下才舍得将他抱出来。若是早些带他入宫,不知多少人会将这小东西爱进骨子里呢。”便不说她了,即使是仁寿宫、慈寿宫里的太妃们,恐怕亦会为新生命的到来而感到欢喜。毕竟,在朱厚照之后,宫里已经有两年不曾见过婴儿了。

  仁和长公主接道:“孙女何尝不想早些带着他入宫呢?只是先前他年纪太小,成日里只知道哭泣,怕是会惊扰了长辈,所以才不曾抱着他来觐见长辈罢了。如今却想着,若不赶紧让他来认一认人,怕是以后祖母心里就没他的位置了。”说着,她佯作哀怨地望向张清皎与刘氏:“等到皇嫂与二嫂一前一后地诞下孩子,祖母哪里还记得起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