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挣扎着摆动着。入水后,仅是几个甩尾,它就消失在了水面下。溅起的波浪,漾开的水纹,很快也归于平静。安娜不由地凝视湖面,深蓝色无痕如初,似乎和什么融在了一起,也近乎熟悉地带走了一切。
她猜测并希望那鱼回眸一眼。直至意识到再也没有可能的时候,她才闭上眼,拄起了头。
“芬兰广场的话我也去过一次呢,也忘记是为了什么,和我父亲一起。他让我吃点心,自己却跑到广场的椅子上看别人画画。客厅走廊拐角过来的两幅大教堂的画你看见过吧?就是那次买来的。”
安娜挺起身子,突然说起来。她把书搁在腿上,慢慢抚摸它的轮廓。陈旧的扉页似乎飘出来一缕淡薄的芬芳,她嗅了嗅,脸上是一种满意的神态。但是随后她皱了下眉,几不可见。
“我说呢,我是记得好像还在哪里见到过穆勒大教堂的素描,原来是在客厅的楼梯前面。原来罗斯先生也收藏那样的画啊——我是说,毕竟感觉你家挂着的画无论怎样都是很有艺术感的。所以,反而让我忽漏了其它更特别的地方呢。”
这时安娜笑了起来,她合上封面。“我也很好奇来着,因为我提醒过他那两幅画也许可以放到收藏室里。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对我置之不理。”
安娜顿了顿,接着眼里露出了追忆的色彩。“兴许他只是想让自己每天路过都得以看见它们,或者是跟十字架似的挂在那儿等谁来欣赏,可你也知道他从来不会把别人邀请到这个家里来做客的吧——其实也不单单是那两幅画的事了,大人们总是有那么些让人奇怪的地方。既不想让人看出来,又多少会刻意露出些马脚……你说,他们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大人的想法属于不可揣测的那种。两人都露出无辜又无奈的眼神,然后默契地翻了一个白眼。粉绵羊摇着头,然后自己也有了些感受要讲。
“我姨母也是这样了。她一直说那是属于她的私事。我记得有一天我看见她在卫生间里照镜子,站了好久。我一直想上厕所,可她一直神情恍惚又冷漠地告诉我再等等。我不得不问她到底怎么了。她愣愣地捡起了几根我掉下的毛发,揉捏着对我说:‘艾米莉亚,你说你为什么总要掉这么多毛发在这里?’还没等我回答,我姨母她又立刻这样自语道:‘我知道你会说你不知道。正和我现在在做的一样,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也许这只是几根我的毛发,只是几根罢了,可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合起伙来溜着抛弃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菲儿女士的毛发是白色的,而你的毛发是黑色的。”安娜注视着粉绵羊,“不过你真的很爱掉毛来着,每次你来我都得亲自打扫一遍房间,你知道的,肯定是营养不良吧。”她不无好奇地说。
“嗯,应该吧。”粉绵羊歉意地笑笑,然后继续说起了自己的姨母:
“那时候她的理智还很清楚。之后我丢下她离开了,她就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坐了一个上午。我在书房里看了会儿书,最后跑到树林里爬了半天树——那是我四岁时候最喜欢做的事。至于我的方便,我还记得我一口气灌溉在了菜园的土地里。”
“哈哈,四岁吗……好久以前的事。”
安娜却依然注视着粉绵羊,目光里有什么似乎在流动。粉绵羊搓了搓手,但是水渍没有消失。她转而放在裤腿上开始了抹擦,同时一边追忆道:
“有时候她那个样子会持续一整天。只有当我跟她说我要出门的时候,她才会恢复刹那的理智命令我早点回家做饭。后来的事你知道的,贝比那儿似乎成为了我的第二个家——但是一直以来,我明白她是爱我的。即便有时候我不能理解她。”
谁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仿若湖面泛起的不是磷光,而是地平线上伴随黎明升起的雾霾。空气似乎更加浑浊。蔚蓝的天空上不知何时飘来一大片云朵,令山峦变得昏暗下来。
安娜的面色已经有些冷清。她摘下遮阳帽来,搁在自己的手边。粉绵羊抬起头时,看到她把书也放在了帽子上。
“嗯……”她忽然说。看着粉绵羊。
“——假如,艾米莉亚,假如他们尝试着把秘密吐露出来……你说,我们真的会无从理解,难以沟通吗?我承认我们还是孩子,可只是介于有限的年龄和脑容量呀,我们不是没有感情认知的未知生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