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做一件事是保证能得到相对收获的前提,也是令付出得到最大化价值的前提。”先生他曾这样说。时而的,他觉得我对于写作过于马虎随意。
我很反对,难免生气。只能说他比我更专注,但在某种程度上,我不比他用心少。就像我爬到山腰,他已爬到山顶,他怎能认为我没有尽全力呢。我跟他说,不能以自己为参照物来衡量他人。
同认为他人“因为没有努力所以活得狼狈”是一个道理。所有人艰辛追求的生命价值,对于整个生生不息的世界来说同样入不得眼吧?有太多太多人对于世界没有清楚、哪怕是丁点的认知。当我在旅行的途中亲眼见到那么多高山和荒野上竟然都生活着那么多可爱的同类的时候,我想的是,在不为人知的他们的一生中,又有多少让人难以想到的精彩故事。
所以我知道的。不亲自丈量到那个界限的距离,便一生被束缚在那个点里。不跳出自己认知里的圆心,就永远看不到广阔无垠的点外。但是,安慰地说,一切事物,只需要有一个闪光的地方,这就够了。我的小说里,有一个地方写得好,就代表多少能得到价值的肯定。我的人生里,有一个点在发光,那么我的诞生就证明了不是为了存在而存在。
帕奥里德先生当然懂这个道理。能否贯彻到每一件事上,却是所有人都不可能尽善尽美的现实。午饭过后,我们漫步到镇中的公园里。之后照常是要在图书馆度过下午。
我们坐在长椅上,望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水面。公园里人影稀稀,风却很大,身后的老树跟抖虱子般,撒下来一片片枯叶。帕奥里德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即便□□上都是落叶,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再动摇过。
“先生,其实,你也有把其他人看成动物的时候吧?”
小湖对面,一个妇人正牵着小狗在草坪里方便。她叉腰站着,似乎颇有不耐,一直在东张西望地看有没有行人路过。不过,自然没有发现我们。
“不,艾米莉亚,怎么能把人和动物作比较呢。”他反应道。
“嗯,就是这个表情。可事实是,很多人都说众生平等,但一把这些陌生人比作动物,人们的第一反应就觉得这件事是错的,甚至不用判断,人注定和它们不同。同样下意识的还有他们骨子里的优越感。尽管,传统认知也有不可推卸的因素。”
“艾米莉亚,你的话不无偏激。一般情况,人就是人吧。”
“你看,就和在动物园里一样,你同样看不懂这些人的想法,但你知道他们当然是活生生的生物。围绕在自己的身边。假如不能和自己沟通、交流,像‘其它生物’那样隔着一个距离,那么把陌生人比作成千百种动物又有何不妥的呢?根本来说,我们也是由动物进化而来。”
“也许你应该喘口气。我知道你并不是在指责批判什么。”帕奥里德掸走身上的落叶。他点起一支烟来。“曾经,其他的生命于我而言,看到的就像是一具具可移动的幻灯片,每当某个人的身形落进我的眼里,仿佛他们就开始对我的大脑自动释放出他们迄今为止的生命历程。”
他问我知道这种比喻的吧?我接过抽了口,然后踩灭在地上。
“有时候是根据他们一言一行的推测,有时候也纯粹是我的直觉使然。只是,这种超脱世外的视角也抵不过时间的消磨。现在我在意的反而是他们嘴角上遗留的是哪种食物的残骸,这明显比一味自找苦吃要让人好受多了。”
我不禁笑起他来。“所幸先生还没有超脱成神呢。你看我也是这样吗,不带任何感情的话——可笑又可悲的怪胎,孤独又迷茫的喜剧人生?”
帕奥里德转过脸来,不悦地盯着我。一时兴起说说罢了,竟然对我生起了气。我抱着双臂,耸耸肩说辞一番,他才让我保证不要再贬低自己和他。
“先生,我很好奇你的梦想。”
他靠回椅背上:“不是说过了吗?”
“不,以前只是不想多问。”我说。“这次我觉得你该说实话了。你的梦想如果真是那些——为世界作出贡献之类的,那么你就不是我眼里的先生了。”
“你说的很正确,但我说的也没有错。”他蓦然笑着,“梦想从来都不止一两个的,三四个里,也从来不会缺席改变他人和世界的那一个。不过,人最爱的果然还是最关乎于自己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