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丁阁是陵州城中数一数二的顶级酒楼,后苑有温泉眼,常年热气蒸腾,别处仍是枯黄荒凉,这里已是一片春日盛景。草木蓊郁,亭亭如盖。另有庭花初绽,斑斓如锦。
小二规矩地站在一边,等着他们三人报菜名。
余思远笑道:“真是让临羡破费了……杏仁佛手,金丝酥雀,干炒鱼丝,山海兜……”一直报了二十几个菜名,各种花式,听得人耳晕。
弦合盯着她哥看,很是纳闷,他是怎么做到一边说不好意思,一边把各种贵到离谱的菜全点上来。
江叡神色很是平静,好像这流水的银子一会儿不是从他腰包里掏一样,抬手给两人斟了一杯茶。
此处云台上有棚顶,但四面敞开,能欣赏到院中草木花树的旖旎景致。风刮过,也因掠过弥散的热雾而变得不那么凉涔。
小二将菜单收起,又问:“三位要喝什么酒?小店有九年的花雕……”
余思远刚抬起手,江叡忙说:“我们不喝酒,你去上菜吧。”余思远悻悻然将手收回来。
“不喝酒,再好的菜吃起来总欠些味道……”
江叡抬眼看了看他,神色一下子端凝起来,道:“我查出刺客的来历了。”
周围泉水汩汩而流,其声汀淙,犹如素手奏出的仙乐。周遭尽是宾客的欢笑声,诗酒不辍,雅致横溢,唯独他们这一桌,气氛骤然冷滞下来。
余思远收起吊儿郎当的神情,问:“是哪一方?”
“袖箭上刻着北越的图章,而那一日在侯府当差的戍卫中有籍贯是越州的,我让巡检司将人带走,严刑拷打,他供出了摩珂。”
弦合的脑子飞速运转,山越人自许多年前内部分崩,裂为南越和北越,北越的首领是摩珂,而南越的首领却是汉人杨曦。
既要刺杀江叡,又怎会用带有图章的袖箭?
果然,余思远的想法与弦合一致,将茶瓯放下,道:“那就是南越。”
“杨曦此人与摩珂不同,他处事阴险,暗招颇多,是极难对付的。”
江叡道:“我最担心的是杨曦冒名摩珂来刺杀我,仅仅是他兴之所起,还是知道了我的行军方略。”
江叡怀揣上一世记忆,在征伐山越上自然不会再以铁血攻略。他所拟定的是疏散击溃,分而化之。并对所俘虏的山越宽容以待,教他们事农桑、勤畜牧。
杨曦极有可能是提前得到了消息,才派人假冒北越刺杀江叡,若是惹恼了江叡,那么江叡的徐缓之计也就不会再推行了。
余思远的神情陡然变得严肃:“行军方略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我们自然不会泄密,若是有,那便是我们身边的人……”
此时小二唱喊着上菜,一盘盘珍馐菜肴摆上了桌,江叡暂且将肃容敛却,抬起筷箸,招呼着用膳。
觥筹交错之间,他的视线总落在弦合身上,她容色沉静,只是低着头小口吃菜,似乎对他们所说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想起在南山寺的禅室外听到的那些话,又回顾多日前在余府后巷见她私会吴朱轩的场景,心中了然,吴夫人虽然可恶,但她所说的极有可能是实话。
可是……为什么?弦合先是骤然对他冷了下来,又一反平常作风如此缜密隐忍地搅黄了和吴家的婚事,她与从前相比简直判若二人。
其实从南山寺出来,他的心中就有一个猜测,起先只是一缕疑影,渐渐聚敛成形,需要他去印证。
茶过一旬,江叡将筷箸放下,突然道:“我研究过越州的地形图,觉得关云山栈道便利,适合行军,半月后伯瑱你可亲自率军前去。”
余思远抬头看他,一抹疑色浮出,行军方略不是已经拟定好了吗?江叡为何临时更改,还要当着弦合的面说出来。
‘啪嗒’一声,弦合手里的筷箸落地。
关云山……前世魏军行军至此遭遇伏击,对方凭借关隘险峻,以落石攻之,几乎全军覆没。
余思远歪头看弦合,柔声问:“怎么了?”又扬声让小二再给那一双筷子过来。
弦合只觉自己的嘴唇在打颤:“关云山地势险要,山道狭窄,若是对方以落石攻击,无处可躲,那……怎么办?”一抬头,正迎上江叡沉敛幽邃的视线。
他凝低着弦合许久,缄然不语,膳阁里纷乱的影子落入眸中,如浮光掠过浓墨,怎么也趋不开那一片深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