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氏颤颤地搂着如圭,摇头:“我们不敢。”
余思远笑道:“有什么不敢的。二娘虽得父亲宠爱多年,但是个极有分寸也明事理的人,从未在明面上弃宗法于不顾过。就像前几年,父亲看上了一个侍女,想开脸做姨娘,二娘那时候刚小产,郎中都说不能再生了,在这悒郁的时候偏冒出来个不懂事的侍女,大家都以为二娘定容不下她。”
“其实二娘大度得很,不光容下了,还给那侍女单独辟了院子居住,只可惜那是个福薄的,不然活到现在也该子女绕膝了。”
殷氏知道自己不该多嘴,可还是止不住:“怎……怎么死的?”
余思远前倾了身子看她,“烧死的。二娘命人给那院子翻新,用了足量的桐油,夜里侍女打翻了个油灯,整个就烧起来了,烧的人只剩下一地的骨渣,尸骨无存。”
殷氏哆嗦了一下,在这暖融融的屋子里通体发寒。
余思远道:“我母亲还为她惋惜了一阵子,毕竟那么年轻,又得父亲宠爱,多少好日子没过,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心里清楚,母亲之所以有心思去惋惜她,无外乎是她根本威胁不到母亲什么。嫡庶之别泾渭分明,再来十个姨娘,大夫人还是大夫人,轻易撼动不了。”
“便如当初收留你们。你也看出二娘不愿你们入府,是我和妹妹强留你们下来的。倒不是说咱们有多少亲情,只是觉得可怜,又没什么威胁,何不做一件好事,家里仆婢成群,也不缺这一点银子。”
他神情微妙,绕有深意地看向殷氏:“你在母亲身边也可住的安心,倒不是说她多好心,只是犯不上给你们放一把火,平白弄脏了自己的手,还没什么意思。毕竟……人只会费心去对付挡了自己路的人。”
书房里静悄悄的,如圭虽听不太懂这些话,可敏感的少年觉察出冷意,钻进母亲怀里找寻凭靠。他倏然发现,母亲抖如筛糠,手心里腻了层凉涔涔的汗,嘴唇嗡动,好似要说什么,可溢出来的却是些破碎的哑音。
只听噗通一声,她陡然跪了下来。
……
余思远这次从越州回来后,在家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优待。余文翦特意宴请了许多官场上的同僚给余思远接风,席上觥筹交错,莫不对他大加奉迎。
弦合打听了一下才知,江叡给余文翦来了一封信,说是征讨山越余思远甘冒其险陪他孤军深入,堪居首功,他定是要在君侯面前替他请封的。
江叡敏锐细腻,对余思远在余家所受的冷待一清二楚,此举肯定是存了好心的。弦合略微有些感动,在得知初七那日魏军搬师,夜间受余思远之邀,江叡要来做客,便提早嘱咐厨房备些精致吃食,里里外外张罗着。
江叡却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带着卫鲮。
卫鲮与卫鲪在陵州尚有一门远亲,原先卫鲪便寄住在那里,卫鲮与他回合后也在那边住下。余思远本意想邀卫鲮来家中暂住,但刚出了陆偃光那档子事,心有顾忌,就摁下不提了。
江叡与卫鲮初登门时并无甚排场,只带了银鞍在门前料理鞍马事,两人径直去了余思远的房里,里面提早备好了酒席。
第26章
菜色乍一看并没什么异殊,酒味品着甘醇,但欠些沉韵,应也不是陈酿。江叡默不作声地舔了舔筷著尖端,见卫鲮和余思远都吃得很好,默默自我反省了一番。
余思远将他的反应全看在眼里,也不点破,微微一笑,给他夹了一根笋尖,道:“别的菜实属平平,可唯有这一道杏鲍笋,临羡得好好尝一尝。”
江叡低头看,见笋上沾了些许酱汁和剁碎了的佐料,兴致缺缺,这个时节并不是吃笋的时候,想来也做不出什么好滋味。但他也不好拂了余思远的面子,特别是当着卫鲮的面。
这一口下去,却颇有出人意料。
笋汁鲜美,佐料也并不浓,只是围绕着笋的滋味而稍显调剂。他正诧异,余府是从哪里寻来这样新鲜的笋,细嚼之下才发觉这并不是鲜笋,而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保存烹调了,难得留住了笋的鲜嫩。
余思远笑道:“这是舍妹从南郡聘来的厨娘所做,南方多竹,他们有特殊的保存方式。”
他的妹妹,除了楚氏膝下那不甚亲近的婉合,也就只剩下弦合了。
卫鲮的眼睛亮了亮,道:“弦合……弦合姑娘很是能干。”余思远含笑着看他,眼中掠过几分深意,“我们家比不得别人家,二娘掌事,大房素来受冷落,母亲又多病,大姐姐素来柔软,里里外外都是弦合张罗,自然比别家的嫡姑娘能干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