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城里挣钱啊。”
“哈,又在想疯事了,你有钱上路吗你?你一个人东南西北都找不找,你还想去大城里。”
“我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吗?有朋友借了我火车票钱,我打了工挣了钱就还给他,他还留了家庭地址给我,我刚去的话,人家会帮我的,帮我找工作。”
姥姥睁大了那双深陷的老眼,眨了一眨,感到好笑道:“朋友?胡诌的朋友吧!你自己想去想疯了,还编了些这么离谱的话,再说了,如果真的有,你对人家知根知底啦?不怕被骗?你什么时候交了这么有能力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丫?”
“他是宋老师家里的人!就是……那个老爱在山坡上画画的宋元明!你先前也老夸人家好!夸他是青年才俊!”我一急,就把宋老师给搬出来了,宋老师的门面在村里最好使。
姥姥不再逃避我想要出山的强烈意识,而是试图封住我那苏醒的勇气。
我和姥姥在院子里争吵得脸红脖子粗,邻里也渐渐围过来看笑话了。我急脾气上来,掉着眼泪说了一通最无情的话,劈头盖脸的将姥姥的气势全说没了。“你要呆在穷乡僻壤里,别耽搁我!我不想这么早嫁人,什么都没尝试过!我不想穷一辈子只能下地做活,做牛做马的。我不甘心,我不想像你一样!窝窝囊囊地呆在山沟沟里一辈子不出去看一看!你凭什么不要我走自己的路,我又不是你养的那些牲畜得被关着!我是人!我不想做牛做马重复这些对我来说没意义的事一辈子!”
姥姥就那么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神分外得无助,也无措地搓了搓宽松的裤腿,她稍微低了头,翕动着瘪嘴,嗫嚅道:“我没文化……又不懂……我……我就是为了你好。”
我逃避似的坐到了小板凳上背对着所有人,抬袖默默地擦泪,也有些懊悔自己口不择言。
而那些围观的邻里咸吃萝卜淡操心,骂我命轻骨头硬,又说姥姥太惯着我,看中了哪户人管雁子什么意见,幺蛾子真多!以为自己取了个带雁的名字,翅膀就真硬了?
他们不断说着头发长见识短的话。
这下姥姥又生气了,气的是旁人对我的贬低。命轻不就是命贱的意思么!姥姥一帮我说话,也被那些邻里指责。最终我忍不住一转头说,你们都是自私的人!自己不敢做出选择,也不想别的女人向上!我知道你们没读过书,没看过外面的世界!所以,我原谅你们!
我憋红了脸,说出这么一番话。他们也都愣住了。
…………后来宋老师听说了我要去城里的事,虽然向我说了一些劝话,却也替我说了情,然后姥姥稍微退步说,先不给我相亲。她又从了宋老师的说法,你如果想去城里打工,先去镇上学个什么试试,不急于一时啊。姥姥不识字又没钱,去不了外面,我又不放心你,虽然宋老师帮小宋为人做了担保,姥姥心里还是……不想你以后嫁得远。她嘀咕,你一去了城里,哪儿还收得住心,将来可不得远嫁了吗。
年轻人的事,不要管太多。这是宋老师持中立的态度,他不赞成我的贸然,也不偏帮姥姥的旧思想。
我当时一门心思的想走出去,任何人的谏言都被消除在了自我保护的那层隔离上。最终我还是决定了走目前最想走的路,唯恐给将来烙下后悔二字,才急慌慌要背井离乡。
离去前我单独找上了容芳,我请她要多帮衬我的姥姥,等我赚大钱回来了,一定给她包个大红包。她高高兴兴的答应了,我就知道找她准儿没错,她是个热心肠的大姑娘。
我走的那时,天已有些寒冷,山野间的芳草已不萋萋,而是凄凄,一眼望去,秋深处草木皆是黄澄澄的颜色,特别是梧桐叶堆满的那片金黄。这秋季的色泽虽明亮,却是寂然悲凉得很。宋老师说的悲秋情结真是不假。
那日早上,我五点便起床了,宋元明虽然在信里留了老郭的联系方式,我也没舍得坐私车妄图奢侈一把。出门在外,能少花钱就少花钱,这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的宗旨。
我将自己收拾妥当,抱着麻布袋一路摸黑上路了。
姥姥啰里啰嗦跟在一旁讲了许多话,中听的,不中听的,都塞满了我的耳朵。她仍然不想我出去,和那些日子以来嘲笑我的邻里一样,说着陈词滥调。似乎只要是个女性,是没有活路可言的。更遑论赚钱这回事了。村里有人嘲笑我在外面要沦落成小乞丐和老姑娘,姥姥则怕我离了她迟早要被饿死。我偏是不服的。只对她老人家说,我一定会过得很好,有一天我还可能会开着汽车回来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