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厨子早先知道全府屠宅,事情又闹到了皇帝耳中,查下来之后,不论是让歹人找到,还是让官府寻到,自己必然都活不长了,这才紧赶着要返乡。他总觉得自己要出事,这才留了这两张黄纸。为了防歹人发现纸条线索,特地藏在壁橱后的暗格里,并用烧红的银针在手上刺下血字。刘厨子没有学过几年书,工笔很是拙劣,但依稀可辨别大致轮廓。
景翾沉默了片刻向门外踱去,低声道了一句,“叫手下的人报官吧,让榆州府衙来处理。”
景琞却兀自翻箱倒柜,好容易找到了能拓印的纸。刘厨子是个粗人,家里没有备下笔墨纸砚,唯一找到的纸还是包裹吃食的红棉纸。想来先前的黄纸应是李学士府内库房的粗纸,这种品质较为粗劣的纸是专供府上下人用的。
他将原来那张黄纸附在红绵纸上,用垂糯米的铁垂子碾压敲打,将原图拓印在了红绵纸上,叠好放入怀中,转而将黄纸交与景翾,“我现下回宫里的皇家藏书阁里找找可否有古籍记载其中的线索。”
景翾接过黄纸道,“那我去羽山找找线索。”他脱口而出,显然是早已有了想法。
数年前他的隐卫曾禀报,位于榆州城郊翎山西侧的羽山连绵数里,据说山中隐居住着一白发老者,不入红尘却晓世事,上至庙堂下至江湖,连秘闻都能知晓个大体,只是不知深居何处。要想弄清楚那幅绘制模糊的图腾与玉佩,现下也只有找到那名老者。
他今日本就着素服,混入人群想来也没人能够认出他。榆州城闹市里乞讨者数不胜数,他们无所事事成日倒在街市上闲谈,太守上月新纳的美姬买的是城中哪家织坊的肚兜,威风凛凛的城守贴身亵衣是什么颜色,得月楼花魁昨夜宿在何处,他们竟也无所不晓。
景翾靠近一行乞者,给了他一锭银子,那行乞者便巴巴地带他寻到了为首的行乞者那处。他先给了一根金条,而后掏出怀中的黄纸,“知道这是什么吗?”
乞丐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他也料到了。这帮行乞者熟悉的也不过是榆州城里的秘闻,他叠了叠黄纸,放入怀中,“那么羽山老者可有耳闻?”
“那老头儿在深山里躲了十几年了吧?”那满脸胡渣的乞丐笑道,脸上褶子深陷,“年轻时候见过他,在榆州符阳街做算命的,找他得去羽山之东二百三十里的杨树林。”
他抄了近道回到三王府,从后院取了匹快马赶往羽山。
翎山之上飞禽走兽颇多,因而在山顶建造了一处皇家猎场。而羽山毗陵与翎山之东,再向东去二百里左右,是一片清幽的杨树林。不知是不是幻听,总觉似是有萧曲若有若无的萦绕耳畔,听之幽雅清灵,可越是细听,眼前的景物却越是模糊。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抽出了腰间的碧色玉笛。闭眼凝神片刻,睁眼定睛那晌,只见片片杨树叶若暗箭袭袭射来,他没有拔出佩剑,顷刻从马上一跃而起,以马背助力一蹬,以笛为剑快刀斩乱麻。凉意潇潇,不知何处卷来一习寒风,他身后杨叶纷纷落下,而那若有若无的箫声也不复存在,四周归于寂静。
他踏马向前数十米,却不再是方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杨树林,唯有一座简易的茅草房立在围栅之后。他歇马下鞍,系于栅上。茅草房内,那两鬓斑白的老者侧卧在竹藤椅上独自饮酒醉,见他颔首行礼,方才坐了起来,将酒罐放在了桌上。景翾瞥了一眼漆木桌,那酒罐子旁边静置着一把褐色竹箫。
“三皇子果然不如坊间所传的是玩世不恭之徒,不过是韬光养晦地隐藏了实学,没有两三下功夫的人过不了我羽山结界。”那老者随手拿起身边的蒲扇纳着清风。
景翾作揖谦卑道,“略识幻术罢了。”老者虽年迈,但见着他脱口便称三皇子,显然洞悉朝堂内外江湖现下的时事,“晚辈来此,有些许疑问想要请教……”
他抽出贴身放在怀中的黄纸,叠开递上,老者眯着眼端详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若我记得不错,这应当是炎黄时代之前的上古时期遗留下的‘彼岸曼珠萤石佩’,只在孤本《上古遗卷》中有所记载,若孤本还在,许是被皇室或是史学者收去了罢。你不妨回自家藏书阁翻翻?”老者玩笑道,眉眼间的皱纹随着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至于这图腾似的莲花纹案……”老者顿了顿,思虑了些时候,“并非是他国的图徽旗帜,应当是江湖组织的标记。当今江湖上用莲花图案的唯有两个组织,西泽的生莲阁与南玥的灵蝶山庄。西泽生莲阁与一半江湖组织不同,暗卫多为女子,精通暗器制毒,江湖之中并无立场,谁人出的赏金高就为谁卖命。而这灵蝶山庄老朽至今也尚未参透明白,听闻这庄主之位不论男女代代单传,只知前任庄主是已故老庄主独女慕雨鸾,此女阴险狡诈称得上毒辣,若这图腾引向灵蝶山庄,你倒是得自求多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