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琝病了以后,为了保证夜里足够静谧,胤和殿从里到外撤掉了大半宫女侍卫,调到了胤和殿宫门守夜,后殿里就只剩下几个打扫宫殿和服侍伺候的宫女,三两个倚靠在寝殿外的屏风后小憩。她很少漏夜前来,只觉得宫人极少,却也没有细想。
床头的黑檀木雕龙四方桌上放置着一碗还微微冒着热气的汤药,床上的佝偻老人头发似乎又白了些许,偏着头昏睡着。
冷菡抬手试了试鼻息,确认人还在昏睡,便慢慢坐在床沿,将手中的那包药粉尽数撒入汤药中,用白玉勺轻轻搅动,药粉很快融进了汤药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她一勺一勺的舀着,一面缓缓道,似是在自言自语。“这种西泽商人的药粉,无色无味,喝下去也不会遭罪,效用也特别好,只要一丁点儿粉末就能安然的往生极乐,臣妾可是寻了好久才寻到。”
她的声音一贯是那样的柔媚勾人,即使已经四十年华,依然风韵犹存,声线里带着媚骨。
“您可不要怪我,谁让您不立我们的儿子做太子?”言罢她忽然上手撬开景琝的嘴,恶狠狠地灌下了半碗汤药,“我们的燚儿那般优秀,一定会成为南玥史上功绩最卓越的君王。”
景琝床榻后的景翾按捺不住要往外冲,被景琞捂着嘴,萧珩架着手硬是按了回去。
冷菡起身将半碗汤药倒进了桌案上矮松盆景中,从袖口抽出一卷提前写好的伪造诏书,换出了书柜密格里原有那封册立太子的诏书。
她小心翼翼地合上密格,刚转身便与景琞四目相对。
“菡妃娘娘好雅兴,夜深人静还在父皇的书房里,这是在赏字画?”景琞笑道,温润的笑意里眼神是突兀的锋利。
冷菡心下一惊,无意间扯落了密格外遮掩的书卷,慌乱的退了一步。
“若只是欣赏字画,您惊慌什么?莫不是我们兄弟二人长得像夜叉?”景翾冷冷地笑着,眼神一转,忽然沉声道,“而或是说,您在这里,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脚?”
萧珩走到书柜密格前,轻轻推开,取出了那卷被替换的继位诏书,解开密旨封条,“鹓生有得,江山荣安,立储元良,以安天下。兹有皇子燚,过颖天资,至孝至纯,堪托重负,得称朕意,可继朕帝位,一统江山,布告众臣闻之。”
合上诏书后,萧珩轻笑,“菡妃娘娘找得文官可真不怎么样,这封诏书都是照着先前册立皇太子的布告诏书改的。”
身后脚步声拖沓,景琞转身扶了一把,却被怒气正盛的拂开,景琝撑着寝殿的展架书柜,起身一步一步拖沓着走到了理政的书房,用尽身上所有气力地抬手就是一掴,冷菡绊倒脚下的书卷,跌坐到地上,两耳轰鸣。
“贱妇!”景琝斥道,还没说完,又猛烈地咳了起来。
冷菡望着那被缠着勉强直起身的男人,和他头顶上的漆金雕龙悬梁,忽然笑出了声,“我是贱妇,您又是什么?”
景翾的眉头锁了锁,手不自觉抓紧了景琝的肩,而那佝偻老人刚出生又猛地咳了起来,坐在地上的冷菡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在剧烈的咳嗽声里猖獗地笑着,“我嫁到你景家二十余年,从来想要什么,都是自己去争来夺来的,后宫中的女人,权利地位从来就不是男人给的,我若是指望你的施舍过一辈子,早就不知道死在宫中哪口枯井里了!”
“痴心妄想,不收纲纪的东西!手都伸到前朝来了!”景琝垂垂老矣的声音沙哑,已经看不出是知天命年岁的君王,倒像是个古稀老人,“滚!滚到北苑去!”
说完又猛烈地咳了起来,萧珩缠着他走了两步,景琝便呛出一口血,将面前的青玉瓷瓶染得鲜红,腿脚一软倒在了地上。寝殿的门被破开,守在胤和殿正门的侍卫冲了进来,将跌坐在地上的冷菡拖了出去,在月色里留下渐行渐远伴着长笑的凄厉喊叫。
“不是留着一块白纱布吗?”景翾将人打横抱到了床榻上。
汮郡王府门外的太子府牌匾换上不到三日,朝堂里各种批判弹劾太子的奏疏便卷得满天飞,或说太子行事不检点,或说太子独宠女人,或说太子徇私舞弊包庇下属,各种各样理由的奏疏在胤和殿堆积如山,而上书的多是冷氏一族的旁系氏族,或者是被冷氏直系亲眷提携过的官员,更有不少安插在朝中的眼线,冷氏一族虽经过诬陷摄政王谋反一事被抄家,但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又快速在朝中崛起,在朝堂里注入一波又一波的新鲜血液,而这新鲜血液的骨子里,无一不是刻着冷氏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