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果真是能让人忘却伤痛的东西,似乎比苦口的良药还要有效。
摧残着身体,蹉跎着此生。
他也想忘却,可情起容易,忘情不易。忘字上面是个亡,下面是个,放下她,就亡了心,那个用情守护的,终究成了一辈子都攥在心尖想要遗忘却遗忘不掉的伤痛,想要跨过却逾越不了的一道坎。
眼眸里映衬出三个月亮,越来越模糊,忽然就看不见了,像是掉进了无底的深渊。
浸泡过冷水以后他一颗心悬在她身上,再没有时间换下湿漉漉的衣服,更深露重的春夜里,他在廊下吹着冷冽的风放肆豪饮。右肩背上的血迹已经干透,有些发黑,映在纯白的云纹华服上,有些许瘆人。他的手凉得彻骨,拿着酒壶的手早就颤抖个不停,仍旧一壶又一壶地灌醉自己,醉得不省人事意识模糊,只觉得身子轻飘,恍惚间失去了记忆。
荷塘里她失去了意识,身子如磐石般渐渐下沉。水中满是藻荇,交错得令他看不清,抱着她的身子愈发沉了,转身重重地磕在水底尖锐的石头上。那突出的石块锥尖,戳入他的后肩背,那伤口很深,血幽幽地向外冒着,像是在白卷上画了点点红梅,痛亦不自知。怀里抱着她,一步一滴血,染红了初春。
陡然倒下,那病得没有血色的脸上,点缀着两道风干了许久的泪痕,即使睡梦里也在流泪,大抵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有多痛。
心痛,远远超越了伤痛,相同之处仅在于都是说不出口的锥心之痛。
那种痛到窒息的感觉,就像是溺水,将你一点一点引向绝望的边缘。可我的此生,绝不后悔遇见你。只不过因为遇见你,我堵上了这辈子所有的运气,还要赔上一颗心。
那些云卷云舒的时日,花开花落的时光,每一处风景都有你,酝酿着孤寂,凝结成信念。
纵使只能远远望着,在空气中触摸着那不可得的身影。
只要她一生平安喜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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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昏迷了一夜,醒来已近巳时了。朦胧地睁眼,还是熟悉的杏雨阁只是身边不再是素黓,而是新被指派来照顾她的侍婢。
她不知昨日是怎么从御花园回来的,不知是谁带她回来,更不只是谁救的她。
素黓躺在芜房里,依旧昏睡着,手上的绷带一层缠着一层,听医官说,素黓的双手被夹断了四指,她的眼泪漱地便留了下来,这是她欠她的一条命。
她取出了景琝提前交给它的郡主私印,手书了一份合婚庚帖,静置在素黓的枕畔。只待素黓醒来,她便是林夫人,正八品市署丞林雒的夫人。这是她第一次动用职权,仅是一位八品官员,她还是有这样的权利的。
相伴十数年,最知她的心意。嘴上不应予林雒,可心里已经将他藏得很深很深。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也曾错过一个人,永远失去了一个人,与那人错过了一辈子也让她更加明白什么是“惜”,亦望这与她相伴十数年的少女也能在百味人生里得到些许幸福。
曾经拥有过的风景她没有攥在手上,有幸是那些本以为要错过一世的光年已然有人相伴。百转千劫,一世终究不易,她也淡然了,甚至连那人的轮廓都快记不清楚了,回忆里这剩下他来过自己人生的身影,和辗转而去的背影,仅此而已。
窗前的桃树枝有那么一丝熟悉,她还记得花下有过一舞。努力的回忆那人的轮廓,可大抵是岁月不愿让她铭记,竟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余下回忆里翩翩少年郎吹埙的模糊身影。
身后被覆上了一件薄衣,松香混着檀香的气息熟稔,回首还是那样熟悉的笑容,荡漾着酒窝。
一副未曾得到的丹青,让她看清了一颗相守不弃的真心。
被辜负的韶华,被珍惜的岁月,被守候的光阴,汇集成共度风雪的荏苒时光。
年华苍老,过尽千帆,你我浅笑安然,此生知足。
☆、浮生 · 二十四 『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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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桃红,杏雨梨云,今日是开春皇宴,未到巳时,景翾便出了后院,在廊下撞见了柏璃。
他今日一身金丝绣双蟒戏珠的云纹华服,腰封上刺绣纹路精致,束发戴上南珠银冠,剑眉下器宇轩昂。
他微微一笑,浅声道,“今日胤和殿设了开春皇宴,我先走了。”
他擦肩而过时,只听她柔声道了一句,“晚些时候见。”
他暗自勾唇,确实是要晚一些了。皇宴过后还得阖宫觐见,又是大半天,回府只怕天都要黑了。听说今日还要与新封摄政王府的世子与郡主共进家宴,身居文礼府的大皇兄对加封世子郡主的旨意闭口不提,他也觉得与他不相干,没有多问。只愿过了阖宫觐见,能早些回府,月下花前,还有一人等他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