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屏_作者:李守白(11)

2019-04-26 李守白

  锦儿笑道:“俺要知会小姐的,可比吃饭的事情重要多了。”

  林自南搁了笔,道:“你说。”

  锦儿道:“俺老爷给小姐订了人家了。”

  林自南一听,颅内嗡一声,竟有些眩晕,她抖着嘴唇,问:“要我嫁人?”

  锦儿奇道:“小姐不情愿?”

  林自南摆了摆头,勉强镇下心神,问:“是哪户人家?”

  “小姐可见过给您送书的那位?就是他了。”

  林自南见过,自然也记得。她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过那个年轻的洋人。他立在继母身畔,又高又瘦,夹着药箱子,向她看过来,怔怔地,似乎看了她许久。他身上似乎就只有两种颜色,一种白,一种黑。黑的卷发,黑的西服,白的脸庞,左眼夹一只单片眼镜,垂着防滑链。林自南曾对单片眼镜怀过些许偏见,觉得这物什滑头又傲慢,可这年轻人带着,天生就一股斯文谦逊。她匆匆扫了他几眼,便略过了。后来知道他给自己送书,心里也存了些好感。有一日,他竟在书里夹了字条,她初见微生抵触,可读过后,知他没有挑逗的心思,只是有些笨拙的读书体会——她非是说他见解笨拙,只是写这字条的举动有些笨拙罢了——便也接受了。翻书前读一读,翻完后又读一读,常有豁然开朗的感悟,也算是十分有益了。心里对他不禁又多了几分佩服。如今听闻自己和他摇身一变,竟从书友(她虽从未回信,但总觉得二人关系这样称呼最为妥当)变为了未婚夫妻,一时滋味杂陈,不知该作何反应。

  半晌,她只支吾了一句:“这未免也……太不正统了罢。”她实在不知为何父亲会让她嫁个洋人。

  锦儿笑道:“小姐您还在意这个呀?俺以为您都见惯了的。”

  林自南强笑一声:“真的定了,就是他么?”

  “准没错,订婚日子都许下了哩。”

  “……你先出去罢,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这事儿老爷应了人家了……您……”锦儿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神色。

  “父母之命,我无异议。”林自南没有看她。

  锦儿出去了半晌,林自南就在桌前坐着,万事俱休的样子,怔怔地,连她也不知自己乱七八糟地在想什么。她忽重重叹了一口气,叹完才回了神似的发觉自己叹了气。有了这个意识,她又禁不住笑了一下,似是在笑自己的恍惚。可还是不够似的,她拿起手,捂住了眼睛,捂住了整张脸。她哭了起来,很小声的。她心里想的是,这当口可能还有人推门进来,她不能在别人面前露出私密的情绪。不知为何,她愈哭愈委屈,眼泪止都止不住,从指缝里溢出来,哭得脸都烧起来。林自南抬手擦着眼泪,擦不尽,又从旁的架子上扯了手巾,继续捂着眼睛。哭腔慢慢平息下来,她抽泣着,感觉有一股热气从底里升腾起来,从脖颈到耳朵,都蒸得发烫。她又慌张起来,这太容易暴露了,连忙拿冰凉的手去渡那热气。

  哭完后,由于无人可述说,她又坐在那儿,呆了很久。林自南忽然发觉自己是个念旧的人,无论是小时候去送母亲的灵柩,还是从老宅搬到此处,突然的变化总能让她措手不及,甚至在精神上还有些摇摇欲坠。可她又莫名神奇地适应新的东西,无论是继母,还是这处有屏风的厢房。她想自己也该很快适应凯思和她的新关系。

  想到这里,林自南获得了些许安慰。她舀了水,倒进搪瓷盆里,拿手巾浸了水,将脸上的泪痕抹干净。在脸上扑了水,凉意飕飕往毛孔里钻,她觉得这是个降热的好法子,便顶着这湿意,在屋子里踱了几圈,绕过屏风,见到墙角的盒子,遂俯身抱起,往里屋去。拆了盒子,又是好大一捆书。林自南明白这必是凯思送来的,挑了一本装帧好看的,目光一瞥,见盒子里还有东西,便伸手去捞,取出一瞧,是一张硬卡纸,上面写了一句话,依然是熟悉的笔迹:自南,多谢你。

  她盯着卡片看了半晌,也不知他到底要谢什么。没有多想,她将卡片放在桌上,继续翻起书来。没翻几页,林自南忽然意识到,这些书全然变了意味。送书的人不再是个面目模糊的影子,而是一个将要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热意又不禁从皮肤底下往外沁,她觉得有些羞赧,不禁拿书蒙住了脸,头抵着书页,痴痴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