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屏_作者:李守白(31)

2019-04-26 李守白

  但转念一想,林自南又觉得自己确乎是被耍了,要她念这些字句,倒像是她在絮絮地用缺乏文采的语言在叙说思念一般。恼羞之下,她将信纸一把塞给凯思:“我不读了,你读。”

  “那行,我念一句,你跟着念一句。”

  ——“您如同明星,悬挂在道路的尽头,同历史上那些闪耀的天才在一起。能够追随您是我此生的骄傲。我将永生尊敬您,爱戴您,并用余生期盼与您的再次相遇。”

  他神色自如地读那些称赞自己的字句,居然也不显难为情。林自南目光渐移了信纸,朝他看过来。学了几日英文,愈发感觉凯思说母语好听,腔调矜持优雅,传进她耳朵里有奇异的新鲜感,像是从幽深的松木林里流出的雾气。

  她听得走了神,直到凯思提醒她:“该你了。”

  林自南听了这话,这才醒悟到情形的扭曲。他这样抱着她坐,居然摆出一副好认真要教她英文的样子,实在是居心不良。意识到现状的她总不好安之若素,继续待在这荒谬境地里。她要么选择结束正统,要么选择结束暧昧。

  她起了心思,按捺不下去。林自南手搭着凯思的肩,佯作为难地道:“你真要我跟着念?——bright star(明星) Pride of my life(此生的骄傲) Respect you(尊敬您) Admire you(爱戴您) Wait for you(等待您)”

  凯思看着她,眼眸还是一色温柔的绿,但林自南确信自己是看到了隐约浮动的笑意。他抬手托起她的脸庞,凑近了,轻声道:“Why not Support you(支持您). Follow you(追随您). Believe you(信任您)…love you(爱您). I love you.”

  最后那声“I love you”低不可闻,却说得坚定而深情。那不是说给耳朵听的。最敏感的唇齿首先感受到了震动,呼吸迫近,他郑重地吻她,像是要把言语化作承诺的印,烙下去。

  情愫比以往任何一刻来得都要激烈。像衔一颗花椒在嘴里,忽地嚼碎了,辛辣芳香的麻味弥漫开来,从唇舌散到四肢百骸。眩晕感从脊柱一节一节往上攀爬,林自南忽忆起那一句“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此刻这句话不似一句警语,倒像忠诚而纯粹的描述。士可说乎?亦不可说也。这世间的情爱本就是令人迷醉的东西,像诗,像酒,像五石散,像福/寿/膏,丝雨飞花亦是,晓风残月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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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黄昏了,林自南披着单衣,倚着厨房的门框看凯思挑果脯。夜幕是阖下来的,厨房里那一点灯光,便逐渐明亮满溢。林自南静了片刻,上前去帮他。两人对做饭都很有兴趣,特爱自创一些堪称奇葩的吃食,比如什么甜面包沾辣酱、麻酱裹白菜、烤鸭填豆腐……似乎只要手边有两样以上的食材,都能随意组合。虽然大部分时候在色香味方面不是太尽人意,但俩人还是乐此不疲。这回凯思突发奇想,问林自南能不能把果脯切碎了,揉进面团里,像锦儿教的那样蒸馒头——他们实在买了太多果脯,又是待客又是送,干吃吃腻味了,还得想着花样消耗。想到此处,林自南一叠声说好。

  凯思切果脯,林自南往加了曲蘖的面粉里和水,伸手进去搅拌。面粉在腕上糊了一圈,林自南添水又加面粉,盯着在手下逐渐成形的面粉团,感觉颇好。

  凯思切完果脯,喂一块留下的杨桃干给林自南,再将果肉碎沫尽数洒进揉面团的木盆中来,洗了手来帮她。

  揉面和把手送进水里有同源的触感。林自南记得去北海划船,将手探进湖水里,随船动,逆着往后推来的浪,划开一道水痕——清凉柔滑无同俦之物,人都说锦缎如水,其实哪比得上水的半分。面团相较水,是另一种坚实柔韧。

  林自南看着盆中的两双手,喜乐平静却无际。她不自觉地想,有个孩子也不错。此时无关她未来了,爱是一注活水,自然水到渠成。可她只想了这一瞬,又懊恼起来。现在凡是想到孩子,她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罪恶感。她曾经在这上面投入过希望,可那毕竟是不正当的希望。她懊丧自己曾经的心急。如果能耐性等一等,她也不必背上这荒谬的愧怍。

  忽院里的电铃响了。林自南忙抽了手,对凯思说:“我去罢。”

  出了门,进了院子,凉风习习,她拢了拢肩上的单衣,替来人开了门。是锦儿。她手里拎着捆扎好的纸包。林自南一见,内心煎灼更盛,但还是接过了,眼神不自觉闪避着,她问:“是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