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思和地上四脚朝天的医生异口同声答应她:“没事儿没事儿。”
待应付了林自南,医生狼狈地爬起来,扯着衬衫嚷嚷:“这件衬衫要不得了要不得了!今早上给泼了咖啡,现今又洒了香槟!”
凯思叹了口气,帮他扶起道:“我赔你一件就是。”
医生握着酒杯的手伸出食指,指着凯思鼻子,嚷道:“你小子不跟我说实话,给我说对了,你就踢我椅子!”
“你说对什么了?”
“一个正常男的,脑子没病的,都不会纠结自己女人生孩子的问题,反正孩子是多多益善。就你!什么毛病?你搞格致学的聪明劲用一半在这上头,就知道自己是多荒唐了!”医生拍着桌子,义愤填膺地叫道,“你别告诉我,你俩现在……”
凯思忙打断他:“够了!我知道了。”眼光却偏开,想往马赛克的窗户里越过去,看正在抱着别人家的小孩儿喂饭的林自南。忽然想到林自南可能还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凯思怔了怔,低首,像是承认罪行一样:“我知道了。情况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所以我现在也觉得有孩子也不错。”
医生翻了个白眼,道:“收起你们幻想的那一套。那是我见过的最愚蠢的爱人的方式。”末了,总结一句,“给句准话吧——你们孩子会不会认我当义父?”
凯思失笑:“你别教坏孩子就成。”
直到月亮快升上中天了,小孩儿的母亲才重新叩响医生家的门。林自南牵着小孩儿的手,开了门,借着门上吊着的一盏电灯,见了正捋着旗袍上褶子的妇人。妇人和小孩儿一相见,小孩儿便挣开林自南的手,“哇”地一声哭出来,直朝妇人奔去。妇人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又是亲又是摸,嘴里一叠声唤着“心肝”“乖乖”。林自南冷眼瞧着,高高站在台阶上,问道:“太太,今儿的戏可好看?”
那妇人全无羞惭之色,急忙回道:“梅师傅的戏哪有不好看的?”言罢,才明白林自南话里的意思,她忙道谢:“今儿真是麻烦您了……您是?”
凯思同医生一起走过来。医生一见妇人,不禁怒火上涌:“好哇,今天带孩子的额外费用怎么算?”
妇人一见,顿时丧了脸:“全是我不好,邓医生,您看怎么算?”
医生没想到她这么配合,像一拳打出,结果打在了棉花上,立马没了气。但他仍想着要给妇人一些教训:“双倍药费和诊费!”
“没问题没问题,”妇人掏出一只绣花小囊,一面取银元,一面解释道,“我家这不是刚辞了姆妈么?还没找到新的,拙夫也是个大忙人,只得我自己带……”
待送走了妇人和小孩儿,林自南也挽着凯思的臂弯,朝医生道别。医生将银元尽数塞给林自南,林自南推脱也不得。临走时,医生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含糊地说了一句:“我是要当义父的。”便转身进屋,“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林自南攒眉,问凯思,医生是什么意思。凯思支吾两声,掂量片刻,觉得自己此刻没法冷静讲此事,索性低首去吻她,算是一个模糊的回答。
翌日又是周末。林自南正侍弄她的那盆兰花。她想起自己一时冲动,竟将滚烫的药汤浇进盆中,也不知会不会烫伤根叶,心中颇为担忧,大清早便蹲在廊上,拨弄兰草叶片,正反翻着查看。她寻思将兰花搬到有太阳晒的地儿去,虽然此时天是阴的,但林自南记得阳光照过的地方。她抱了花盆立起身,左右环视,忽见了门口两株梅树,叶片郁郁葱葱,层层交叠,心想,如今也是夏天了。不由自主的,她的目光仍落向梅树下那一小块坟起,寒意莫名又泛了全身。她想,她该某天将这地起了,掘出来,抛到外面去,像挤破脓疮,最好都抛干净了,眼不见心不烦。
凯思走出来,见她愣神的样子,不禁问她:“在想什么,南?”
林自南慌张地瞥了他一眼,连连摇头道:“没想什么,发呆而已。”
凯思走近她跟前,盯着她怀中的兰花,问道:“你还不曾告诉我,这棵兰花的故事。”
“这兰花能有什么故事?”林自南笑道,“你突然问这个作甚?”
“南,有时候,我觉得,你对我而言,像一个谜,”凯思斟词酌句,话说得慢,却肯定,“现在,我想解开这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