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是一心为了一件事情,那么他是不会在意究竟合不合算的。因为对于他来说,只要达成目的,就已经是最合算的事情了。
舒菀听见这个回答,像是早有所料,淡淡地“嗯”了一声,又转头对辛深河说话,“你是想和蒋斯年一样直接过去,还是想等到那时候?”
凭心而论,辛深河也想早点儿找到蒋斯年母子两个,但不知道为什么,眼见着舒菀是明摆着要帮自己了,他却生出了犹豫。他直觉自己不像自己一直告诉自己的那样想要找到她。
尤其是经过说书人这一遭以后,辛深河越发明确了这个认知。好像他现在遇到的人,都知道一件事情,而他被排除在外。他们既像是在看他的笑话,又像是在用线牵着他的手脚引导他前行。
他们都知道他继续走下去的前路是什么,只有他辛深河不知道自己将要遇到什么。这让他无比心忧与焦虑。
低着头想了许多,辛深河嘴唇蠕了蠕,没说出半个字。
舒菀像是很理解他的模样,“看来你是累了。”
辛深河深深地看她一眼,有些话想说,但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无话可说,只好轻轻地“嗯”了一声。
得到了肯定的回应,舒菀点点头,“那你先歇下一晚,明天起了再说。”
辛深河却明白他自己不是真的累,而是陷入了一种自己都无法预知的迷茫。这迷茫让他进退维谷。
回到自己的客房,这种四面都是镜子的摆设竟然也让辛深河觉得亲切了起来。他走到窗边往外眺望,黄金镇第七天的黄昏退却以后没有了任何古色古香的痕迹,他只能看见稀落的星子与一轮明晃晃的月亮。
自走进黄金镇以后,能看见月亮的时候,不管在哪天它都是满满的一盘银光,会让人忘记今夕何夕。好像是一晃神间,他就待在黄金镇已经有了半个月。仅仅半个月,却让他觉得仿佛已经有十几年之久,生出一种寒来非晓岁,暑尽不知年之感。
窗外仍是黑沉沉的蓝色,莫名就让辛深河觉得压抑,甚至不能呼吸。几乎是逃离一样,他从窗边逃开;又像是觉得不够,飞也似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这是辛深河第一次在夜里的时候独自走出自己的房门。
在客栈外,辛深河就知道了黄金镇的白天与黑夜是不同的,他也以为这只限于客栈外面。但看到眼前如同以不同方向重叠的行星轨道一样来回交错,盘旋向下的楼梯,他才发现自己错了:这间客栈,本来就应该是黄金镇里最不寻常的东西。
记忆里的柜台,老板,靠墙的楼梯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架以各种形状扭曲着的楼梯。
在他脚下的只有一块看起来只能站下一个人的木板,毫无依仗地浮在半空中;紧连着这块木板的则是一架楼梯,与其它楼梯交叠在一块,像是相互缠绕的藤蔓,又互不相干扰;每架楼梯只能看得到连接的地方,却无法看到其尽头,还在缓慢地移动,仿佛漂浮在深海里相互缠绕的海带。
看到这种景象的时候,辛深河才发现自己好像是真的已经习惯了这些稀奇古怪,超出常人认知的东西。他看着这些楼梯,竟然满心都在想,如果若无其事地往下走,每一架楼梯的终点会是哪里?
总归不会是地下十八层。辛深河在这种境况竟然也有心自嘲,鬼使神差地顺着这段楼梯走了下去。这架楼梯看上去像是被大力扭曲成了不可能的形状,辛深河走下去的时候却没觉得任何不适,哪怕是身体已经与他认知里的地面平行,或者他已经在倒立行走,他都没觉得与平时走下楼梯有什么异常。
楼梯的尽处却不像楼梯本身一样具有想象力,只是一间黑房子。黑房子的正中摆着一面镜子。辛深河走近,他的倒影就被收入其中。
镜子里的人与他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却摆出了他从来不会摆出的表情:辛深河从来都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哪怕是生气也不会太明显地表现出来;而那个人却瞪着已经现出血丝的眼睛,鼻孔翁动,像是要把自己瞪视的人生吃了一样。
随后镜子前的人又换了一副表情,腮上的肉都被挤到了一起,做出一个笑的动作。但是这个笑来得并不让人愉悦,而笑的这个人看起来也并不高兴,他笑得很用力,眼睛里却是满满的绝望与戾气。
喜、怒、哀、惧,各式各样的表情分别在镜子里的人的脸上依次浮现,最后又归于平静,变成了辛深河原本那样,总是带着斯文笑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