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帮忙扶了一下,这便是好吗?苏念狸从没见过这样容易满足的人,哪怕那年她初见赵川洲,也是看在他给她买大火炬的面子上才相信他是个好人。
陈柯忽然牵住苏念狸的手,握得很紧很紧,澄澈的双眼里毫无杂质,苏念狸看到他,仿佛能看到自己。
是了,他们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基于这一点,苏念狸没有甩开陈柯的手,任他握着,和他一起下楼。
章玲见人下来了,向坐在她对面的老人恭敬地介绍道:“爸,这就是念狸,我的女儿。”
是我的女儿,而不是我们的女儿……精神矍铄的白发老人闻言看向苏念狸,在她的面孔上打量一番,满意地说:“不错,很像钟秦。”
章玲的太阳穴狠狠跳动,勉强回道:“是。”
“小柯,我的乖孙,过来给爷爷看看。”
陈柯走过去,往老人身边一坐,撒娇般说了什么,老人家被哄得哈哈大笑,真正是含饴弄孙,多少人渴盼的闲适亲近。
苏念狸不尴不尬地站在一旁,并没有受伤的感觉,只想知道那个“钟秦”是谁,和她有什么关系。
自从来到这里,总是能听到爆炸性新闻,今天她不是亲生的,明天她是被人抛弃的……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只有离开这里才是结束吧。
既然人家一家团聚,她一个外人自然不好打扰,苏念狸悄无声息上了楼,没成想章玲跟在她身后。
母女俩一共没说上十句话,除了那份证明她们之间的确存在血缘关系的亲子鉴定,和陌生人没什么不同。
这是个脾气不好爱骂人的人……苏念狸戒备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章玲被苏念狸的目光刺痛,错开眼神,说:“爷爷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往心里去。”
苏念狸不懂什么是“别的意思”,顺着本心问道:“……那个老爷爷说的钟秦是谁?”
章玲再次看向她,或者说,透过她,看着别的人,因为她的眼中全是回忆时的空洞迷茫,而旋涡深处,则是轻易拨弄情绪的细碎星光。
星光中,有人站在里面渐渐远去,那是她此生的魔咒。
昨天,章玲曾说苏念狸和她并不相像,她只是在说实话,她们的确不像,俗话说女肖父,儿肖母,苏念狸像极了钟秦。
可她没有勇气亲口提及那个人,便只好敷衍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必在意。”
苏念狸当然不信,她虽然年纪小,但并不傻,自然能从那句话里推测出一些,再加上前前后后的对比联想,答案呼之欲出。
不是苏永坤,不是陈锋,而是钟秦,这个人才是她的亲生父亲。
“能不能告诉我他在哪儿,如果有机会,我想去看看他。”苏念狸说完,紧紧盯住章玲的眼睛,果然看到了躲闪。
窗外偶然有风吹过,拂过青翠的芭蕉叶,无声无息。
可惜不是雨天,钟秦最爱趴在窗台边听雨打芭蕉的声音,一声一声,如同生命的鼓点,扑朔迷离中有着说不尽的缠绵。
曾经,章玲也爱趴在窗台边听这样的声音,不是爱这中间说不出的韵味,而是爱看他听得入迷的模样,爱与他在一起的平静温馨。
这样的爱很短暂,短暂到让章玲怀疑是否真有这样的人与她爱过一场,却也漫长,漫长到她一生都走不出那悠长悠长的小巷。
不该告诉苏念狸的,她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知道了实情也无济于事,只会给她添更多麻烦。
但章玲忽然想说,因为苏念狸是他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明,是她走向他的唯一途径。
苏念狸等到了章玲的回答,她说:“你出生的那天,他为了救人,死在了来医院的路上,我们都无法见到他了,不过你有权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光明磊落,死得其所。”
苏念狸陷入长久的沉默,章玲陪她一起沉默,这一刻,她们情感的维度难得有了吻合。
“他……”苏念狸吐出一个字,却哽住,因为对那样一个人,仅仅用“他”来称呼,实在不够尊重。
但她想不出该怎么称呼,爸爸、父亲?不,她心里的那道坎过不去,她只是崇敬钟秦,于他并无父女之情。
所以苏念狸只能含糊地略过称谓,问道:“为了救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