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因坦没出声。
他回过头去看教堂建筑主体,但从这个位置看不到坍塌的那面墙,正在他想提出过去看看时,有人叫了他一声“彭先生”。
彭因坦朝那边看了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朝他走过来。那人在阴影中,要过一会儿才看得清面容——彭因坦认出他来,上次来现场勘验,跟当地的负责人一起见过的、负责工程施工的公司工程队队长仲天河。
他眉头皱了皱,不动声色。
在外头李局长他们商量现场情况的时候他也有听说,建筑工程队的队长副队长也被扣在里面,但看样子仲天河的待遇还算好,并没有被限制自由。
“仲队长。”彭因坦也打了个招呼。
仲天河走过来,说:“到里面去坐吧。”
“我想过去看看。”彭因坦指了指出事的地点。
“别过去了。”仲天河说。他这么说着,又有几个人围了上来。看上去他们是要听仲天河与彭因坦谈些什么,可实际上拦住了彭因坦的去路。
彭因坦知道自己不能硬闯,看了仲天河,问:“出事的时候你在现场吗?”
仲天河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样的?难道在爆破前你们没有确认?”彭因坦问。
仲天河看着他,说:“彭先生,我们是严格遵照图纸和Jack的指示来的。您现在别问我了,我脑子一团乱,也不想说这个事。”
“出事的是你什么人?”彭因坦注意到他腰上挂着白色的带子,问。
“堂弟。”仲天河说。
“我很遗憾。”彭因坦说。
仲天河没说话,掏出烟来叼了一根在嘴上。待要点烟,他看看彭因坦,犹豫着把烟盒递过来。彭因坦也抽了一根,在寒夜的冷风中,这支烟的温度一点点被吞噬殆尽……他说:“事故已经出了,还是应该冷静下来好好善后。一味把事情闹大,并不是个正确的方式。”
仲天河狠狠抽了口烟,说:“好好的人,一眨眼都没有了,谁都接受不了。”
彭因坦看他一眼,没有出声。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他把烟抽完了,站在那里看着夜色中静默伫立的教堂。身体在寒风中越来越凉,仲天河提醒他很晚了,让他进屋去休息一下。
彭因坦跟他走进门卫室去,看了看乱七八糟的屋子,在墙角的一个空着的方凳上坐了下来——不久之前他到这里来时,就是这个位置,还和看门的倪爷爷坐下来喝茶聊天,很是愉快。他当时跟倪爷爷许诺,教堂和周边建筑被修复之后,这里会和以前一样漂亮,让来这里做礼拜的人、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的。倪爷爷在这里工作了一辈子,对教堂有很深的感情,听了他描绘的愿景,眉开眼笑。他忘不了倪爷爷那个表情。事后每每想起,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好的事。工作中有如此美妙的成就感,是他的动力。可现在……倪爷爷不知去向,他日常吃饭喝茶的方桌被那些人用来打牌了,只剩下这个方凳。
彭因坦抱着手臂靠在墙边,看着他们一下下把扑克牌摔得特别响。屋子里弥漫着厚厚的青雾,方桌上方雾气更重,简直让人难以呼吸……他喉咙不太舒服,咳了咳,马上有人警惕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稳稳地坐在那里不动,才转回脸去继续打牌了。
彭因坦伸直了腿。
这些天总在医院照顾索锁,他每到夜晚这个时间就会觉得有点累,可因为担心索锁,精神总是很紧张……算算离开医院一整天了,却像是过了很久似的。之前神经一直紧绷,没有空想到索锁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静下来,才想起到了这里之后只顾得上给姥姥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得知索锁还在休息,就没打扰她。如今已是深夜,不晓得她这会儿怎么样了……尤其手机没了电,还被收走了,要取得联络还不知什么时候,她会担心的吧。
彭因坦轻轻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抽了笔出来,翻开随身带的小速写本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虽然出了意外事故,还是应该及时做个记录。工程总有复工之日,这一回修复的难度增加了些,他得再加把劲儿……他坐在那里自顾自地做事,没再注意周围其他的人以及他们在做什么。
屋子里没有暖气,连炉子也没生,其实很冷,他也并没有在乎。只是夜越来越深,屋子里也越来越冷。他脖子有点僵,将笔记本收好,直起身来,就听到外头有说话声。仔细一听,原来是外面的警察在喊话。但在这里不是听得很清楚内容,他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一点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