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这十年里他浪迹中洲,却仍有八人衷心相随不离不弃?这样的情谊,他甚至从未体味过,那个弟弟在太虚山上被诸多人照拂时他正被最信赖的兄弟出卖,从那以后,再不能完全地信任谁。这世界只有永恒的利益关系。
这便是他的恨,他拥有这片无垠江山,而清尘有的是除了江山以外的所有。
他不甘,“既是同根生,也该同命运。”他冷笑起来,“所以,他有的,我会一件件剥夺。”
相爱的人,十年不得相见。相随的死士,一个个从身边陨落。一切只是开始,青鸾的命,绿岸的腿,玉竹头颅里的暗器,也都只是痛苦的端倪。
“而他,必须活着享受这些痛苦。最终,变成懊悔而孤独的煞星,和我遥遥相望。”
那时荀桑曾深深望了他一眼,那一眼竟带着些许同情。
十年前,极乐塔大火那一夜,她穿一身素白丧服出现在自己的寝宫,她说,“朱清逸,我们来做一场交易,我助你平天下,而你,不可以对清尘下杀手。”
难以想象,那样的情境下见到她。他没有惧怕,却反而有莫可名状的惊喜。
这十年,有她在身边,即使是那样心神游离,冰冷不堪,却让他感到慰藉。这个女子,是他在孤绝之顶上时,仍旧能将他看得通透的人,是唯一能够明了他的人。
然而,他不需要这样的存在,他要的,是毫无牵绊的绝情。
他挥手,将那抹悬在虚空的同情笑脸挥散。
只是偏偏,七尺冲天魂光中,疼痛根本吐纳不尽。
第40章 流云漫卷
烁,宏帝十三年冬,商州。
“找你老板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拍着桌子,大咧咧嚷。那人一双眼睛不大,却聚满精光,旁边跟着个头发花白年龄相仿的老头子,手里拎着半壶酒,时不时拔开壶塞儿深深吸嗅,陶醉得满脸红光。
“大爷您有什么物件要送,我帮您个办就行,老板很忙的。”柜台后面管事的一脸恭敬,长得俊秀,却不是油嘴滑舌的伙计样。
“我们要送的东西,且贵重着,还要你老板亲自出来的好。”
“这个,若是太贵重,您个还是去镖局吧。”那管事竟不惧将上门生意挡出去。
“哎呀呀,真是麻烦!”抱酒壶的老爷子不耐烦地凑过来,“跟他说……”
他刚要说,嘴巴便被那小眼睛给死死捂住,“师弟,你醉了。”
“啊?是吗?闻着也醉,越来越不妙了。”老爷子知趣地收了声。
“你们老板既然忙,我们却闲得很,那我们坐这儿等,你忙你的。”小眼睛说着已坐在招待客人的木椅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时不时拌几句嘴。
黄昏已近,长街尽头响起洪亮悠远的钟声。那是浮云寺的钟声,这几百年来,从未中断过的钟声。
那是现世安稳的福音,是商州的平安之音。然而或许少有人知,三年之前,在这铜钟向千家万户传递朝夕不改的安定之时,整座浮云山其实并不平安。
“哎!”一声长叹,小眼睛的老人将手搭在旁边人的肩上,“既然到了商州,稍后带你去我的小院,凌初当年,在那里住了三个月。”
“不去!”另一老人似乎忽然生起气来。
“你怎么还过不去这个坎儿,老顽固!”
“老财迷,你没资格说我!”
“你个酒鬼,当你戒了酒了,还不是一样,闻多了一样会醉!”
两人一言一语,竟大吵起来,惹得管事一脸愁眉,屋外急匆匆奔进来个姑娘,二十上下,一身利落红衣裤,长发束在脑后,腰间斜背着个小包,一拍桌子,清清嗓子喊:“什么人,敢在我灵歌飞书屋闹事呀?”
两个老人一回头,那姑娘便愣住了,然后大叫着“钱大叔”一下子扑进那小眼睛的怀里。
“小鸽子长大了。”钱足子端详着她,忽然就从大吵的状态中慈祥起来。
“这位,就是不妙子大叔吧?”三年时间,她反应似乎快了许多。不妙子挠挠脑袋,“还真没被叫过大叔呢,别扭。”
“说正事,”钱足子忽然正色道,“你这间灵歌飞书屋,是给人送信的吧?”
“正是。”灵歌自豪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