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威严而骄傲的阿爹,那个严厉而忧郁的阿爹,那个对她总是投以失望眼神的阿爹。
若见到这个承受诅咒的孩子,私自带着陌生人又回到山庄,他会不会愤怒地砸断她的腿?可是,纵是这样怕也还是要硬着头皮继续前行,因为如今已不是单纯地完成自己的承诺,她想帮清尘,即使这样的“帮”会将自己幸福的可能变得愈加渺茫。
“灵歌啊灵歌,不要怕,再见阿爹一面也是你这些年的愿望啊!”她暗自捏着拳头给自己勇气,绿岸却瞧不见她的面色,慨然叹息道:“我劝你不要喜欢少爷,也都是为你好嘛,你知道的,少爷心里,只有一个荀桑。少爷这十年来过得太苦,我是真心希望,少爷可以找到荀桑姑娘,和她一起幸福下去。”
虹翼护卫排名第四的绿岸,如今也有二十又二。本和少爷玉竹同年,却偏生少了许多的稳重气质,一天到晚的油嘴滑舌,极尽挖苦之能事。若非见过他遇到刺客时瞬息便能安静冷锐下来的目光,谁也不会相信他是个武艺了得的护卫。
但就是这样一个满嘴滚刀的家伙,提及荀桑时却也总是情不自禁沉重起来,给予她莫大的宽容与祝福……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灵歌好奇而艳羡,关了车窗回头看他,“绿岸,你给我讲讲你们少爷和荀桑姑娘的事吧。”
……
绿岸尚未将那段故事讲完,灵歌颊上已挂满豆大泪珠,把脸埋进火蚕衣里半天不出声。
“喂,别把少爷的火蚕衣弄脏了。”绿岸拉拉她袖子,想劝她别哭却听不出好意。
灵歌抬起脸,冲他笑笑。他们的感情,真的很苦。
荀桑已先入为主地占据了清尘所有的情感领地,他那么重情,一时一刻都不肯忘,于是一时一刻都不能真正快乐。她叹息自己没能早些出现在清尘的世界里,没能早些给他安慰,让他欢笑。此时,探索着他的往昔已足够痛惜,真不知该如何为他弥补缺失的笑容。
于是忽然抓住绿岸手腕,一叠声问道,“你们少爷喜欢什么颜色,爱吃甜的还是咸的,嗜好舞蹈还是音乐,他心肺不好,吃的什么药,他穿多大尺码的鞋子……”
绿岸缓缓扭转了头,齿缝里用力挤出句话来,“这么煽情的故事,我算是白讲了。”
马车已行到大路尽头,三层高台阻截在前,每层高台大约七百级青石台阶。仰望而去,山腰间立着一座恢弘古寺,闲云遮掩,那古寺便似浮于云朵之上。
车里人已悉数下来,绿岸笑道:“该不会是,绯鸽山庄的人都剃度出家了吧?这样倒是可以藏得住那头怪发。”
灵歌瞪瞪他,不置可否。
浮云古寺是商州香火最旺的寺庙,耸在半山腰间,共有前后三十余座佛殿,想要进寺参拜,需要亲自爬上这三千一百级台阶,方显诚意。灵歌仰起头,这台阶她已爬过无数遍,连这浮云山上的一草一木都熟稔非常。
玉竹转向清尘,“少爷……”
清尘摆摆手打断他,“我也有手有脚的,不能坏了规矩。”
说罢一行人前前后后爬上石阶。至到寺门口,却见朱红大门已经紧闭。
“寺规有言,晚钟一响,便要闭寺。”灵歌解释道。彼时天已擦黑,略略看得到天际那残余的一抹晚霞红,烟气自寺院中升腾,于冷风之中聚结,氤氲缭绕,似乎整个半山腰的云雾都是焚香所成。
绿岸揪眉,“明知闭寺还带我们上来,灵歌你可敢耍大家玩。”
灵歌已先行走到前面带路,“因为我们要去的地方,不是浮云寺。”
绕过寺门,走上旁边的弯曲盘山路,一路曲曲折折蜿蜒向上,清尘始终沉眉不语,他心中还在在意,在意荀桑与他分开的日子里的所作所为,他不想那纯净的女子亦会染上政治泥潭的污浊,那样的她,实在让他无法想象。
天完全黑下来时他们绕到山的另一面,举目望去,对面是另一座山,甚至左右也都是山。
今夜有星,满月朗朗,照得群山如巨兽,相互依傍着安静冬眠。而群山环抱之中,竟有一湾湖水,像巨兽们合力守护的明珠。湖上结了层薄冰,映射着月光,于山腰望下去也果真如珍珠般莹白晶亮。
“素闻商州山水多,没想到在城中心的主干路尽头便是群山会水。”清尘俯瞰下去,淡淡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