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销魂_作者:大漠荒草(43)

  商州的繁华不止是商贸政治,更因山水奇景颇多而汇聚不少文人墨客,诗人们游历至此,往往禁不住抒情写意,挥毫泼墨,在山石间留下只言片语。就连“浮云寺”也是烁国第十三任皇帝私寻至此,看到笼罩在半山腰云雾之中的庙宇才亲赐的名字。

  灵歌道:“这座湖叫珍珠湖,是商州的许愿湖。人们在浮云寺烧香礼佛,从首殿一直拜到尾殿,一路来到山的这一面,这时候向珍珠湖许的愿才最灵验。”

  清尘看着那轮映在湖冰上的满月,低低,“今天,是十五吧?”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若真可以遂人所愿,那只愿人月两团圆。

  “是呀,今儿个该吃元宵的,不知庄子里的人是不是正聚在一起赏月呢。”灵歌展开掌心,黑色海磁石上小巧的鱼嘴指向崖边,她慢慢收紧了手指,朦胧着眼望下去,似不相信眼前所见,于是用力揉了揉眼:那冰上月竟瞬间变成红色,像一块剔透血玉,血玉慢慢有了缺口,继而被蚕食掉半边,渐渐渐渐竟只剩一弯细细红钩。

  “天狗吞月?还是绯月?!”绿岸大叫一声。

  绯月主杀戮,是血光之灾,月食喻残缺,是分离之苦。大大的不祥之兆,映在这供人祈愿的湖面上,崖顶一片沉默。

  “切!”橙天忽然哼了声,随手丢了块石头进去,“什么珍珠湖,不要迷信啦。”

  高空坠落的石子,在珍珠一样的冰面上砸出小小一眼洞,接着是一片清脆的哗啦声无限泛滥蔓延开来,像抖落一地钢珠,镜子样的湖面顿时碎裂成一张网,暗色的湖水瞬间翻上来,将浮冰吞没。

  清尘的鼻翼轻微地翕动了下,继而眉头凝起,他咳起来,咳声在寂静山岭间往复回荡。

  “少爷。”玉竹忧心地替他掌背,清尘却目光死死盯着湖面,道:“是血。”

  那群山环抱的珍珠湖距这半山腰有百十丈,本看不清水色,但清尘对这血腥气太过敏感。

  灵歌闻言不顾安危地跪到崖边,探下半个身子,须臾便红了眼圈。

  绿岸在身后扯着她的后衣襟,不知如何是好。

  清尘走过去,站在她的手边,那位置,仿佛他们是一对即将从这崖边双双跃下、一起殉情的情侣。

  “绯鸽山庄,是在这湖底吧?”他问。

  灵歌木然点了点头,眼圈里的泪珠儿开始滚落。

  “你是不是,一直都不知该怎么进去?”

  她继续点头,然后抬头看着他,咧嘴一笑,“因为灵歌一直胆小怕死,不敢真正去尝试。”

  说罢,一翻身竟跃下山崖。红袄白裙,向上翻卷,扑棱棱如翅膀拍打在她的面颊。

  在她的记忆里,绯鸽山庄仍停留在鸽子城时的样貌。那个南国小城即便严冬也极少落雪,几乎四季都绿意盎然,街边种满了猩猩草,一串一串开着亮红的小花,茱萸树用大大的叶子遮着日光,摘一片放在袖间,便盈了一身君子香。

  绯鸽山庄在城东,偌大的庄园,她住在其中七年却从未走遍过。其实,她最熟悉的,也不过是自己那处僻静得像冷宫的小角落。

  那是她最初的家,被包裹在繁华之中,却游离在繁华之外。

  但只要有家,无论繁华或清寂,都是好的。

  只是,七岁生日那天,父亲对她说:“灵歌,你要离开山庄,永远不许回来,也不再是,绯鸽山庄的人。”

  她便背着小包袱很知趣地走了,不哀求不哭泣,因为自小便清楚,自己是身上系着诅咒的不祥之人,会给山庄带来无尽噩运,能被养育到这样的年纪,已是额外的恩惠。

  她没有老师,不识字,亦不会华丽词句,只在临走前跪在父亲脚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稚嫩的额头落在湿润得长出青苔的砖面上,声音闷闷沉沉。她咧开嘴巴笑:“谢谢阿爹将灵歌留在家里这么久,让灵歌吃得饱穿得暖。从此之后灵歌要自己在外闯荡了,阿爹放心,灵歌一定会自力更生,虽然不再是绯鸽山庄的人,但身体里也还流着让我骄傲的血,所以,灵歌绝不会给百里姓氏丢脸。”

  她说完,小心地抬起头,看看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弱弱地问:“娘亲留给我们的海磁石,阿爹还带在身边吗?”

  脸上沉霜降雪的男人拳头微微紧了下,却皱眉道,“那石头,我早已扔了。你不要再惦记着靠它找回到山庄,陈伯会把你送到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