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了灯的房间里两个身影坐在桌前对饮,饮的是两盏清茶。
床边的一溜小火炉里燃着暖烘烘的火,火焰被压在炉盖下,发出淡淡红光,映得屋内朦朦胧胧。
“听声音,大约已到了门口。”玉竹道。
“七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女的。”病公子接口。
玉竹不解:“少爷,你我同门而出,当初师傅便说你耳力过人,只是玉竹始终不懂,来人轻功造诣皆不相上下,可谓踏雪无痕落地无声,男女之别又如何靠声音分辨?”
“来来,我告诉你,”病公子钩钩手指,玉竹俯身过去,病公子便笑了,“其实……我也是瞎猜的。”他像个调皮的孩子时不时开这种苦中作乐的玩笑,可每次,也都只有他自己笑得出来。而玉竹也并不为这样的捉弄愠恼,习以为常地摇摇头浅笑。
两人呷着茶,门外的声音交杂紧密起来,有兵器与兵器的碰撞声,亦有兵器与血肉的交合声,片刻后却又安静得毫无声息。玉竹打了火折点燃蜡烛,屋内顿时亮起来,烛光映着病公子稍显瘦削的脸和脸上那一抹尚未落下的笑。
“少爷,该如何处置?”窗外冰冷低沉的一声发问,是红橙黄绿青蓝紫七人之首的红刃。
这七人合称虹翼护卫,亦是跟随他多年的衷心之士。七人各有所长,一路走来,鲜有败阵。只是这些年里,红刃已很少再问“如何处置”这样的话。
那是十年前的夏天,他们一行刚从帝都郢城离开,开始这场似乎目的明确实则没有终结的旅程。而那个夏夜,是他们第一次直面如此惨烈的杀戮,那时他们之中最年长的红刃也不过才十八岁。
刺客人数众多,目标直指轿中人,下手狠毒,似没有留下活口的打算。
而轿子里是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他坦然掀开轿帘跳出来,一脸临危不乱的冷笑。
“主子请回避。”红刃拱手请求。
“不,这是大哥派来为我送行的人马,我怎能避而不见呢。”孩子说。
那些蒙面刺客愕然半刻,而后举刀冲来。黑压压一片,将他们八个人围在当中。红刃的剑已出鞘,沉沉道,“那么,红刃要在主子面前献丑了。”说着一道红色光影斩开夜色,分不清是剑光还是血光。
接着彩虹的七彩光影绚丽着次第绽放在孩子的周围,虹翼护卫如一对张开的羽翅保护着他。须臾后,夜色重归寂静,只有脚边层叠的尸体和粘稠暗红的死血证实着方才那一场恶战。
孩子弯着腰,重重咳着,稚嫩的咳声带着些许沧桑。他凝视着那汇流起来的血眉头死皱。
“殿下……”红刃道。
孩子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以后再不要称呼我那两个字眼。方才大哥已经将那个殿下送走了,留下的,只是一个生着病的孤儿。”他抬头,望向皇宫所在的方向,继续道,“至于刺客,以后按我的规矩办,来者不动手便不可以先动手,来者不发杀招便不可置人死地,来者死命于我方手下则安葬之。”
“因为,我实在不喜欢这血腥气。”孩子说,“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让我闻到。”
其实,他是个爽朗爱笑的孩子,可一旦他的眼神沉静下来,不是蕴着浓重的悲伤便是闪着慑人的威严。而这两种情况是极少为外人所见的,尤其前者。
红刃相信,当年,十二岁的少爷这样吩咐,除了因为厌恶血腥,也还是为他们留了余地。少爷是希望,若是某天他们死在了敌人手上,也能有座坟头好睡吧。
那已是十年前的遥远记忆了,这些年来红刃也都默默按着当初的命令执行着,将每一次的残局悄然收拾利索,不去惊动少爷。他知道少爷不喜欢杀戮,甚至连映在窗纸上的打斗身影都不愿看见,所以才熄了灯。
可这次……
“少爷,尚有女刺客一名,该如何处置?”红刃继续问道。
那个不曾动手,一直鬼祟缩在墙角的少女被她点了穴道,瞪大着眼看他用红色的剑麻利解决掉六个黑衣人,伤口细且深,没有血流出来,人却都已毙命。
窗内沉默,只有烛火胡乱跳跃。
过一会儿传出玉竹的笑声,“少爷猜得真准,果然是七个人,六男一女。”
病少爷道:“是个女的?那倒好办。如果漂亮就带进来,如果一般就赏给你们,如果太丑,那还是放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