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做这件衣服,玉竹替他跑了一趟火蚕之乡——桑州,搜集了几千颗空茧。
那是玉竹第一次负上那么重的伤。那是五年前,他们都才十七岁。
他记得玉竹回来时双唇煞白,面无血色,却是笑着将那巨大一包蚕茧放在地面上,说:“城东怪老头我已经约好了,今晚就可以开始赶制,我还多带了一些回来,暂时寄存在怪老头那里,少爷以后长高长胖也好有个修改的材料。”
他上前,一把抓起玉竹的左臂,玉竹的眉疼得颤了一下。
“你受伤了。”他去捋他的袖子,玉竹没能抵挡,任那道毒蛇一样的红色伤疤暴露出来。
“少爷,我先去怪老头那里,回头找红刃替我疗下伤就好。”玉竹挣脱,转身欲走。
“你被毒蚕咬了,红刃可治不了你。”他心头凛了一下,火蚕的蚕王是种剧毒的虫子,有蛇一样大的躯体,火蚕们蜕壳而出后它便以那些空茧为食,玉竹一定是因抢了它的食物而惹怒它。
“你明明可以收了它。”他疑问,“你的收妖术应付它绰绰有余。”
“它不是为了保护食物,只是误以为我要伤害火蚕,才攻击我,我觉得它没有错,怎么好就这么收了它。”玉竹说着已支撑不住,他扶着他,听他继续说,“少爷,放心,玉竹不会死,玉竹要死,也定要在少爷死后才可以死。”
他脸一侧,又转回来,“你当然不会死,我们一起在这中洲浪荡了五年,必然还要有下一个五年,下下个五年……”他从左耳上取下那枚水滴状的坠子,在玉竹手臂上的伤疤处念念有词。似有红烟飘入,淹没在那一滴翠绿里,手臂上触目的疤也渐渐淡去。
“少爷,你……”玉竹皱眉,“你用了‘承泪’……”那滴坠子叫作承泪。
“别说话,你的左手以后再不能收妖了,默哀去吧。”他冷冷地开起玩笑。
玉竹笑道,“没关系,有右手可以用已经足够,况且,玉竹本就是少爷的管家,以后左边袖口专用来替少爷装金子。”
“切,我的金子你那小小的袖子怎么装得下。”他笑起来。
事实是,真的又是五年过去,他们仍旧一路追综一路浪荡,一路大把赚着金子可也花得流水一样快,玉竹的袖子从来都是够用的。
是呢,又是五年,算起来,离开郢城已经整整十年。不知故人都已是何种模样。
…………
只是一件火蚕衣,惹起这许多遐思,病少爷自嘲地笑了声。听得玉竹故意扬高的声音道:“少爷,那店小二,怕是不寻常。”
病少爷枕着臂,躺倒在床上:“这一路,我们本也没遇到过什么寻常的人。”
“还是先把药吃了吧,少爷。”玉竹从怀里拿出紫色的琉璃罐子,倒一粒指甲大的药丸,端了碗清水送到病公子眼前,病少爷却任性地挡过去,“玉竹你还真听师傅的话,总逼我吃这药那药,苦得要死。”
玉竹不说话,只温和执着地举着那枚药丸和清水。桌上的茶壶里散出淡淡香气,是碧螺春还是龙井绿?香得那样熟悉又不同寻常。
“真是准时啊,从来不会错过我们落脚的任何一站,”病公子盯着那壶茶,脸上是浅浅笑意,“若是哪一天,他不再这样跟过来,我倒是不习惯。”
病公子亲自起身将那壶茶倒进窗边一盆冬菊里,于是难得的一抹绿瞬息便黑成了碳,滋滋冒着淡黄的烟。
玉竹道:“少爷,人留不留呢?”
那留茶下来的店小二隔窗听得真切,不禁浑身一个哆嗦,却听病公子道:“我对幕后主使都没半点兴趣,何况他这颗小棋子,不过他若贼心不死赖着偷听不走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于是只听窗外一阵重物自楼梯上滚落的声音,逃得好不狼狈。
病少爷拿过玉竹手中的药也不就着水,就那么放在嘴里“咯吱吱”嚼碎了吃,他脸上有浅淡的笑。药虽苦,也总比内心的苦涩更易吞咽。若哪遭,他真的死在那人的算计下,便是口里心里都不需要再苦下去了。
第3章 黑衣夜来
北国的夜分外的冷,更鼓声清脆得似乎鼓皮已被冻得一敲即碎。
随更鼓一同响起的还有轻若无闻的,兵器与空气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