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一皱眉,回身对那四个轿夫使了眼色,于是只见跃起四道影子,在空中抽拉出四匹彩绸,红橙黄绿四种颜色霎时围起条密实通道,直接通入客栈。内里的两个人,左右两边、头顶脚下,皆是柔软丝绸,踏上去却如履平地般坚实。
“弄得我跟个大姑娘似的,见得不得一丝风。”病少爷冷笑了声。
玉竹低头:“玉竹不管少爷像什么,只要竭尽所能让少爷活下去……”
“活下去……其实真是件最无趣的事呀。”病少爷在心里叹了声,面上却笑嘻嘻一派轻松:“玉竹你真是越来越婆妈了。”然后扶住玉竹的臂顺着一抹绿绸滑进屋内。
彼时云来客栈的底楼已坐满用餐的客人,有街上的商户,也有大着胆子往来烁国和赤雪的商人。一隅坐个说书的老爷子,几尺红布蒙了四方桌面,桌角一杯茶,手里一块堂木,抹着胡子声音颤巍巍:“我说到哪儿了?哦,这混沌街啊……这混沌街怎么来的呢?还不是那子风殿下一发威,咔嚓嚓杀了万人将士……哦,也不能再叫他殿下,五年前赤雪还是做回了诸侯国,该叫世子……”
老爷子已上了年岁,口齿不甚利落,声音早被客人的喧嚣掩了去,还兀自说得津津有味,似沉浸在故事中不知今夕何夕。难为店掌柜肯请这样的人物,也不怕坏了生意。而这家店的生意完全不受影响,反而异常火爆,只因打了这样的旗号——混沌街上饭菜最难吃的店。
“玉竹,你选的店还真有特色。”病少爷看了眼特别说明的红底黑字,“难不成只有最难吃的店里才卖最正常的饭菜?”
“正是。若少爷要尝尝‘葱爆少女心’,可以到对街那家馆子。”玉竹道。
病少爷“哧”地咧嘴一笑,正常人世最平常的东西,到这里倒是最稀奇了,因为都经营些诡异生意,那么普通客栈倒是只求路过这里的人最希望的存在。这老板的脑袋还真灵光。
“不过,这饭菜到底会难吃到什么程度?”病少爷忽然皱眉,他是对食物十分挑剔的人,吃得不多,却定要精致,玉竹摇了摇头,“少爷看看那些客人的桌子就知道了。”
几张桌子摆得盘盘碟碟竟都还是满的,像是几乎不曾动过筷子,只有米饭空了半碗,碗边是一小撮被挑拣出来的沙子。
“不止如此,这客栈还是混沌街上最贵的一家,房费要是别家几倍之多。”玉竹补充。
“既然是你挑的,即便是黑店也只得住了。”病少爷道。
“玉竹只是不想,少爷吃饭时看到饭菜里有人指甲,妖眼睛之类的秽物而已。”
病少爷似已不在意,迈脚从丝绸围成的长廊跳落到客栈里。顿时,整个底层的喧嚣声霎时止住,静默如一帧画。见到这样惊为天人的角色,即便是常年混在混沌街里见足了世面的人也不禁要瞪着眼感叹。唯有个十七八岁的丫头仍大口大口吃着包子,不为所动,一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
她的位置正对着门,两人落下时搅起的气流拂动了一头秀发,整齐的刘海在额前飘动,露出一副浓眉大眼,肤色略深,颊上是两抹健康的红晕,大红的粗布棉衣质地平平,倒是那头秀发恁地惹眼,如飞瀑倾泻。
寂静中,忽然一声堂木拍桌,那老爷子含糊的说书声终是显露出来,正到收尾处,情绪饱满道:“中洲一统,天下一家!”
病少爷侧头看看那老人,微微一笑。
玉竹道,“掌柜的,六间上房。”
“好咧,客官。”掌柜的正困恹恹枕着自己的双下巴打盹,店小二倒是机灵勤快地领着人上了二楼,却听方才那红袄丫头忽而在背后喊了声:“这是神仙下凡了么?”病公子不由浅笑着回了下头,那丫头便被包子生生噎住,捏着脖子吐不出咽不下还一脸傻笑,娇憨笨拙的模样让大堂里其他人也都笑起来。
“反应还真是迟钝。” 病公子转回头心中暗自好笑。
二楼客房里,玉竹收拾停当掩了门,那病少爷便轻声问道,“他们三个还没传回消息?” 玉竹摇头,替他在床边摆好一溜小火炉。
病公子已脱了貂裘大氅,只穿内里一件红色的薄衣。那是火蚕茧缝制成的衣服,火蚕生在极冷的国度,为了保护茧中的自己能够顺利活到破壳而出那日,进化出蚕茧可以自行发热的本能。而遇到高温却又能由红色变作变白色,自动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