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教养之恩——”乔停歌道,“傅家的那个申姨娘送我出来的时候,提了一句,傅嘉木当年实是对袁夫人情根深种的,以至于对她的女儿,也有几分爱屋及乌——只怕事情就坏在了,时雨太像袁夫人了。”
这话一出,众人俱是色变。
乔停云是第一个坐不住的,“她不能在傅家再待下去!”
他不似父亲的沉着刻板,向来是温润端方,倒是像极了他那个曾经八面玲珑的伯父,可这温润也只是一层面具,面具下,却是极为少年意气、爱憎分明,这一句话,便是极坦诚地表明了自己对那袁姑娘的担忧关怀,众人许久不见他失态,几双眼睛都冲着他看过去。
他反倒莫名其妙,“……我脸上怎么了?”
二宝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真心实意地道:“你也该为袁姑娘想想,天下之大,她能去哪里呢?”
他这句话一针见血,乔停云便是一怔,随后却扬眉笑起来,说:“天下之大,却没有她去不了的地方——她当初混在难民中,从得安城一路到金陵来,从一个千尊万贵的大小姐,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婢女,我从未听她说过一句苦。哪怕是离了袁家,离了傅家,她还是那个时雨,有什么地方去不了呢?”
只要她还是那个时雨,他就一定不离不弃,和她是谁家的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呢?
时雨不知道外头的风波,她被软禁在小院中,多日来,只从程姨娘嘴里听见乔家传来的一句话。
他说:“你信我,我等你。”
这轻飘飘的六个字落在她惶惶不安的心神上,仿佛一阵急促的下雨,冲刷尽了多日来的自我怀疑与否认,让她舒缓了紧绷的嘴角,难得的,微微笑了笑。
她往外睥了一眼,扬声说:“给我传话,我要见傅嘉木!”竟是大胆到直呼英国公名讳。
傅嘉木听了,却只觉得有趣,挥退了书房里头密议的众人,特特地换上一身锦袍来她的院子里,却见她叫人在院子里扎了一个小小的秋千,正背对着自己仰头望着一轮残阳,秋香色裙摆在地上被勾勒出一个瘦伶伶的剑影。
他的心头,忽然柔软了起来。
仿佛有那么一个午后,院子里的紫藤洒落了一地,那个魂牵梦萦的人倚在秋千上,残阳如血,倒是带得她略有些苍白的侧脸红润了些,忽地转过头来含笑瞥他一眼,风流天成。
可时问萍到底是死了,到底是弃他而去,从此留在他心间的,不过也只有这么一个模模糊糊的笑影。
听见背后的脚步声,时雨稍稍地侧过身,那一双清凌凌的眼直直地看向了傅嘉木,在一瞬间,就把他的怀念和温柔尽收眼底。
她忽地觉得好笑,便笑起来,浓密的睫毛微微一扇,又抬眼看他,却是转瞬就收敛了笑意,冷冷淡淡地冲着他道:“我一直很奇怪,傅嘉木,天底下生得漂亮的,性子柔和的,文采斐然的女子那么多,你到底喜欢我母亲什么呢?”
这种话,从一个漂亮的少女口中说出来,没有任何的恶意,或者说是傅嘉木不愿意把她的任何一句话解读出恶意来,于是他也微微地笑了,好脾气地道:“你又没有听过先帝时的康宁郡主的轶事?为了她,先帝与还是皇子的今上,闹了天大的矛盾,先帝要纳她为妃,今上在雨夜中,跪在先帝的宫殿前,求先帝成全。后来康宁郡主远嫁,仅仅是又一个生得与她八九成相似的女子,又被有心人做了文章,拿来挑拨这对天家父子。你说,今上喜不喜欢康宁郡主呢?”
时雨微怔。
她忽地想到傅嘉木对那名妓流霞的额外眷顾,想到后院中最受宠的程姨娘——如果说是因为喜欢而移情,可倘或是真的心神相寄,又怎么会移情呢?
她摇了摇头,轻轻地把问题抛了回去,说:“是或不是,你应当比我知道得清楚。”
“我看,世上没有什么真正的喜欢,”傅嘉木却笑了,“只有执念,求而不得的,自然喜欢了。”
他第一回 ,在时雨面前,坦然地流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没有什么喜欢,只有求而不得的执念。
他年少成名,身份尊贵,为什么偏偏要去喜欢一个如今在记忆中连面貌都模糊的、早已嫁作人妇的女子呢?这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执念。
“那时候我与她的身份是天壤之别,一个是名门世家的女儿,天子爱卿的妻子,一个是流落他乡的乞儿,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傅嘉木说,“她对我却绝无轻视之意,以真心待我,我尊重她的心怀,敬佩她的为人,也……也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