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先生不必客气,此行相国于梓州遇刺,在下未能护好相国周全,以致相国身受箭伤,这便要去宫中向陛下请罪,还望夏先生先好生照看。”
“哦?有这等事?”夏燕青的目光自眼前的兵士身上扫过继续道:“何等贼人敢对当今相国动手,真是不怕陛下龙颜大怒?”
夏燕青在府门外与人周旋客套,无论是谁在幕后主使,但明面上的礼数终归还是不能差。与此同时,程灵坐在暄景郅的床边沉着面色,一双已有些浑浊的眸子正对着暄景郅,一字一句平缓道:“髌骨已碎,你这腿废了。”
一句话,不超过十个字,程灵说的平静,如果忽略他眼中的神色,便是如道上一句“今日天气不错”般寻常,暄景郅平躺在床上,亦听得十分平静,好似在说别人的腿一样,自然,这个前提便是如果不去注意他紧紧攥着床帏的左手的话。
沉寂,良久的沉默之后,暄景郅的眼睛有些凝滞的盯着程灵搭在自己脉上的三指,清了清嘶哑的嗓子,平静的问道:“还能走路么?”
“能,你方才昏迷之时,我已替你将碎骨挑出,日后,”程灵言及此处停下,看向暄景郅的目光平添了一分不忍。他程灵一生行医济世,见过多少形形色.色的世人,身为医家,本就把这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看得极轻极淡。是故,纵然是每一次对病家讲出或死或残的话他都心有所遗憾,但终其一生的行医生涯,却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不愿将事实告诉对方的不忍,第一次,程灵觉得自己身为医者,何其残忍。
第65章 湖光山景几时回(三)
他看着暄景郅从当年的孩童总角之龄一年年的长大。从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到历练的少年老成掌管暄家,再到如今,分明未到暮年,却华发丛生。他年少时修习兵法,习文练武,随他研习医道,苦学多少年才学成了这一生的本事,却在区区数年之内,便将其消磨的几乎一干二净。就算他们师徒情分不在,可眼前的暄景郅,究竟是他程灵唯一的弟子啊......
看着程灵的神色,暄景郅攥着床帏的手指又紧了几分,偏头看着帷帐之上的绣纹,感觉到眼中的酸涩,却又闭目极快的忍下。不过须臾的功夫,暄景郅便调整好了情绪,转头看向程灵,扯了扯嘴角,笑的一如往昔:“日后怎么样?”
程灵却是不愿看暄景郅分明装的极勉强的笑,将目光挪在窗前的一只铜鼎上,终究还是道出了口:“日后,你便如寻常跛脚之人一般,再不能如正常之人行走。”
后面的话,程灵未说出口,但即便未说出口,眼下二人却也心知肚明。日后连走路都是一瘸一拐,更遑论是再用轻功亦或疾走,于任何人而言,一条腿废了,其个中滋味的苦楚都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尝的明白。
暄景郅的左手狠狠一僵顿在床边,感觉到眼眶中似有什么东西要流出,立刻偏了偏头。诚然,这世上最残忍的,最令人唏嘘难过的,不是英雄战死沙场,而是一代良相暮年被贬,一代名将虎落平阳,潦倒一世。老天,又何其残忍,如若就此痛痛快快的收了他暄景郅的一条命又有何不可,便是安排这样那样看似的巧合,将暄景郅曾经视之为傲的骨气和才华一点一点的磨灭。
不论是暄景郅还是萧九卿,曾经的风华绝代,曾经乱世豪杰,时至今日,却瘸了一条腿,这样的苟延残喘,无论对于他哪一个身份而言,都太过残忍。
生有何惧,死有何怕?但天意捉弄,却将他暄景郅一步一步逼上绝路,寸步难行。
良久的沉寂,暄景郅未曾再出声,他曾设想过无数结局,人死不过头点地,最坏又能坏到何处去,不过是废了一条腿而已,又能如何?只是......暄景郅扯了扯唇角,怕是他再难教阿楠习武了。
程灵的目光停在正对的窗棂上,瞧着紫檀木纹样的条理分明,撤开搭在北豫腕上的左手放在膝上,静静地道:“压制在你体内的毒性复发,我方才已经为你重新行针,只是你此前动了内力,体内真气流窜与旧毒相悖,”略顿了顿,“我已用针将你丹田与任督两脉彻底封死,往后你也不必再日日吃药了,这毒虽排不出去,但你武功尽废,内力全失,想来,也不会再有复发的机会。”
“好”暄景郅闭着双目,不辩神色。
“你若是想以后瘸的不太厉害,近日,能不下地便不要下地了,开的方子已经去煎了,膝上的伤,每日换一次药,万不可着凉,好生养着。”程灵站起身看着暄景郅平静的继续接口道,“若是腿疼的厉害,你自己也可用针止疼,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