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守东南的司马将军年事已高,前日来表请奏,望告老还乡,朕已恩准。”顿了顿,继续道:“东南边境,毗邻南烜,朕不得不重视,只有朕之心腹才可担此重任。”
“既是陛下已有打算,臣以为,此一举措甚是妥当,六皇子既是陛下幼弟,在外从军苦寒多年,理该回京安养,帮陛下定这社稷庙堂,只是......”夏燕青沉沉拱手而言,略微一停顿,再道:“只是,臣以为六皇子手中虎符事关重大,合该,由陛下亲自掌管,才更加稳妥。”
言一出,本端着一副不干自身的暄景郅端着茶盏的手骤然一顿,随后又面无表情的继续饮茶。而北豫,亦是心中存了三分诧异,而更多的,则是欣赏,收兵权,是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中意做的一件事。
六弟北辰,北豫有心提携为自己心腹,却终是不敢轻用,若是收权太快,未免落人口实,而夏燕青,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台阶。
“老师以为呢?”
暄景郅由始至终并未开口,直至现在,北豫终究按捺不住,先行相问。
暄景郅抬头,对上北豫颇有些期颐的眸子,目光沉沉,嘴角,甚至是还勾出了笑意,却也终究是如万丈悬冰之下的寒意。
对上师父眼睛的那一瞬间,北豫便知道,师父,已然将自己的心思摸的完完全全,若不是有旁人在,只怕北豫早已躬身侍立。
暄景郅久久不语,杨千御与夏燕青自是极有眼色,躬身离开。
仪元殿中,便只剩了暄景郅与北豫。
北豫抬步走向暄景郅:“师父......”
暄景郅抬眼瞧他,终于开口:“怎么?”
自天子山归来,一路在暄景郅的扶持下登基,再至处理政事由生疏到娴熟。两载余来,北豫也早已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坐的越发得心应手,这天下的男儿,任是谁,都有一股手揽天下的豪情壮志,更何况,是北豫这样的人。
两年多的时光,早已将北豫磨砺的越发大气,举手投足间的凌厉与胸襟,早已是一个帝王应有的气度。自然,每道奏折上的朱砂批文,句句珠玑,字字要害,亦是暄景郅一板一眼一字一句教出来的。
自古以来,储君的课业便没有只是太子傅授业的道理。帝王之道,用人之道,真正的帝王心术,《商君书》中的要领摘要,只有皇帝亲授。是以,从古至今,哪一朝的东宫太子不是日日跟在皇帝身边察言观色,研习帝道。但北豫,显然由始至终便没有这样的机会,天子山上,便是暄景郅再有心,也终究是纸上谈兵,自回京始,才是真正的政局,真正的磨砺。
眼风流转间,暄景郅抬眼瞧了一眼身旁立侍的北豫,起身,慢慢踱开步子。背过身去,北豫看不到的,是暄景郅油然而发的欣慰与赞赏。
坦白的说,今时今日的北豫,他很是满意,甚至夸张而言,用一句“很是欣赏”也不为过。许是他骨子里北氏一族的血脉,又或许,他本该就是那个手握天下的君王......多年来,他从不轻易开口扬他,却终究,那股欣赏与满意随着时日的积累也愈加的不可收拾。
如果没有这江山社稷的阻碍,如果没有江瓷的血刺痛他的双目,如果没有北豫那一双绝望到极点的眸子,暄景郅又怎么忍心再苛责于他。曾经,他也想过,将北豫留在潭州,长伴膝下,师徒二人不再过问庙堂俗事,亦不理外间琐碎。天子山上的那些岁月,是温柔的连他都不愿轻易回想起的时光。
可终究,他是暄景郅,是暄氏一族的嫡系长子,北豫是北祁的儿子,是江家唯一留下的血脉。什么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的岁月,于他们而言,终究是一生求而不得的绮梦。
暄景郅目光一一扫过殿中的摆设,最终落定在上首北豫的书案座椅上,他自然知道,北豫真正想要的答案是什么。沈逸,是在北豫回京时便告诉他可以信赖之人,自然,就是傻子也知道,沈逸根本就是他暄景郅的人。
不过......暄景郅少想了一步,而北豫,却多想了一步。终究,是起了疑心啊。纵然已有人接应,但北煜的出逃,也难免看护之人的失职之罪,追根究底起来,任何一个历经权谋的政客都要疑心,这,真的只是失职吗?
此事,莫说是北豫,连他自己都早已起疑,若说是巧,也未免太巧。北豫起疑心,根本就是必然,其后顺利成章,将火引在自己头上。这一切,定是有人在幕后掌控着全局,其目的,恐怕远不止表面上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