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尧姜_作者:九纵(114)

  她终于抬头,凝住他,像打量一个陌生人,蹙眉摇头,“先生你醉心权势,竟还如此出尘,真教人自叹弗如。”

  他斟茶的手停下,呼吸也一起暂停,看清她眼里实为嘲讽的羡慕,眼皮跳个不停。

  她不等他想明白,起身,拂袖,飘走。

  “沈度一案,请先生多多敦促。”

  声音飘忽,他觉着,她离他越来越远。

  付女官向御史台递了辞呈,出狱后赋闲在家,整日喝得烂醉,一清醒就同全甄吵闹着要他们回黔州。

  她在法场上太过凌厉,想必梁帝疑心更重,即便她递了辞呈,恐怕也不能打消。

  滔天的网,会越来越密,她没有把握逃出去,至少要保住他们。

  付女官在第三十次酒后上吊未遂,被全甄狠狠扔在地上,得亏付总兵拦着,才没真踢死这个不孝女。

  付女官在地上打滚,死活不肯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你就会打我!你打死我算了!我不想活了!”

  某人把白绫一圈圈往脖子上缠,缠成个极滑稽的样子,缠到只露出鼻孔呼吸,然后赖在地上,表示要这样不吃不喝,活活饿死。

  全甄气绝。

  付总兵一边给夫人顺气,一边死命地憋笑,这招真是绝了,改日自己也能用。

  全甄经过上回的教训,也不敢再关着她,于是坐下来,陪着她,不吃不喝。

  她慢慢解开那一层层的白绫,轻轻将她抱进怀里,叹气许久,才捋着她的额发,她渐渐安静下来,像小时候那样乖巧。

  这回死里逃生无比凶险,全甄知道她受了刺激,她却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搓着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在你心中,我与你爹,是你的拖累吗?”

  “其实阿娘很后悔,慕容绪忌惮你爹,可咱们若安分守己,却未必不能平安到老。阿娘那时候刚失去你七叔,神志不大清醒,只想着给他报仇,养你也利用你,害你历经腥风血雨,是阿娘对不住你。”

  付女官感觉到她的泪,一滴滴落到自己的脸上,冰凉的,绝望的,懊悔的,愧疚的,她抚上那颗麻木的心,愣愣的,任真的,像小孩子输了比赛一样惋惜,“我也好后悔啊。”

  她在她怀里害怕地颤,仿佛下一刻就会一无所有,“我后悔啊,从我生下来那一刻我就后悔,没了我,你们还能天长地久,活到七老八十,就不会为给个死人报仇,险些连命都没了。”

  她伏在她怀里咽泪,无比痛恨自己,她总为别人找借口,却很少为自己找理由。

  何况这一回的杀身之祸,的确是她给他们招来的。

  全甄抚着她的背,说不出一句“可是”。

  她在意他们,不惜性命,可是他们也一样。

  她保护他们,要他们走,可是他们也一样。

  他们应该为了她,好好活着,生离死别之苦,她不愿受,只能他们来受。

  全甄抱紧她,泪水适可而止,“你要我们走,我们便走,可也要等你及笄之后,还有半载,你当…等得。”

  付女官收泪,收工。

  付女官达到目的,用完饭,去寻宋管事。

  宋管事在庭中晒药,她略略靠近,他嫌弃皱眉,挥手,“一股酒气。”

  她涎皮涎脸,不以为忤,维持着作揖的姿势,绕着他转了一圈儿。

  当日沈度在城门设伏杀她,是他带她突出重围,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她才得以及时赶到法场。

  当时生死一线,算是患难见真情。

  她敛容,跪行大礼,“当日救命大恩,妘感激不尽,今后公但凡有愿,妘莫敢不从。”

  他虚扶她,唇抿成一线,口气很硬,“你动辄求人,如何为君?”

  她眸光清浅,若旷古长歌,“君者,凡事不必亲为,臣者,顾君恩而忠之,你非我之臣,相救乃朋友之义,你救我,我谢你,乃笼络之契机。”

  够无耻够坦率,简直有些可爱。

  他垂眸,低低笑了很久,抬眼又是狐狸般的纯良,“你们慕容家的人,都这么无耻无畏?”

  她满脸神气,一字一顿地跟他强调,几分逗趣,几分炫耀,“我不是慕容家的人,我就是我,我是尧姜。”

  说完自己先笑了。

  “我知道”,他亮了眼眸,宠溺极浅,“尧舜之智,文姜之容”,他凑近她,捋好她耳边碎发,送上冒着热气的坏笑,“名副其实。”

  她看住他眉头的霜,“冷不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