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说什么呢,说他还是救回了他的孩子,却将他教得十恶不赦,最终被人杀害。
他想告诉她,他们的孩儿叫作检端,偏偏行止不端,性喜渔色,像极了当年仗剑行走的她。
他记得她用剑穗挠着他的下巴,逼当时已入佛门的他,做她的入幕之宾。
剑光阴冷刻骨,那剑穗却可爱撩人。
他一次次拒绝她,她一次次不放弃,她给他下药,压着他,欣赏他楚楚可怜欲拒还迎的模样,深深地将二人合二为一。
他知道,她豪放归豪放,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她白璧无瑕,却因他蒙尘。
她失了贞|节,死心塌地跟着他,他以为她很好拿捏。
他们也曾有过蜜里调油的时候,尽管,那是他刻意下在她身上的蛊。
他需要她成长,所以他佯装移情别恋,亲手害死他们的孩子,她伤心绝望,另嫁他人。他再见她,她正牵着她孩子的手,却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旧情复燃,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密谋,害死她的夫君,他将丧心病狂的谋划和盘托出,要蚕食大梁、报效犬戎,她惊叹片刻,也就应了他。
他沉浸在梦幻般的喜悦中,没看清她一瞬黯淡的眼,与唇瓣下咬紧的牙。
她与晋王本就有几分交情,加上她替晋王除了不愿臣服他的夫君,晋王登基,她摇身一变,成了大权在握的大内总管。
没有人敢窥探,她是男是女。
许多年过去,她也忘了自己是男是女。
所有人叫她“总管”,她也顺应本性,愈发刚强,在背后叫她“阉|人”之人,都被她割走身体的一部分。
她变得油盐不进,钢铁难折。
午夜梦回,她也会想念他那句“阿潋”,可一旦醒来,她就必须继续骗他。这是她的国家,她绝不会出卖,她再迷恋爱情,也懂得大是大非。
她欺骗他,只为将他困在大梁,即便她很少去见他,至少心是安定的。
清严大师看见她脸上一层层剥落的笑意,喉头发苦,酸渍难言,“阿潋,就算你不肯帮我,为何不肯放我走”,他眼中残忍清晰,又隐约浮起温柔,“若不是你,我早就回去,做我的犬戎汗王了!”
沈度已近疯癫,她死命地抱紧他,破锣似的嗓子绝望地喊,“你做梦!”
清严仔仔细细地看她,发觉早已记不得她原本的模样。
清严附在她耳边,鲜血沾上她耳垂,用尽最后一口气,“阿潋,我没…杀咱们的孩儿…他叫检端…杀他的人…是一个艳如桃李的姑娘…就在这堂…堂上…你…要…报……”
最后一个“仇”字没有说出口,清严就闭上了眼,不知是重伤之下被沈度打死的,还是绝望之中自己不想活了。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所以借口报仇想让她活下去。
满堂之人免费看了一场戏,没有人喝彩,没有人同情,所有人等着,只为了定罪。
沈度丢下清严的尸首,狠狠扑在付女官的身上,衙役眼疾手快地弄走这疯子,付女官的脖子上,还是被咬出汩汩的血。
某人心惊一瞬,夹杂怜悯,又恢复薄凉神色。
三堂会审的结果,便是大内总管沈度女扮男装、欺君犯上、包庇外族、贿赂官员、侵吞国粮,桩桩件件,都是掉脑袋的大罪。
陛下罢朝数日,只为搁置此案。
付女官出狱,往城郊别院,去喝段刺史的好茶。
他递过一杯明前龙井,“狱中潮湿,去去水汽。”
他敏锐地发现,她不再敲击茶盘以表谢意,他淡笑,想必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你何时察觉到,沈度是个女子?”
她看到他眼里的寒光,后知后觉地去敲茶盘,果见那寒光退去,雨过天晴。
她低头,看到茶汤里与前世别无二致却又大相径庭的自己,口气就有些渺,“那日延州棋盘之上,他羞辱你我,笃定你我不会故地重游,可见看重名节”,她饮尽杯中茶,满意地笑,苦涩几不可见,“世上女流之辈,才会如此浅薄。”
他替她添茶,剜她一眼,“女流之辈,那你呢?你就如此不在意名节?”
她垂眼,仍不敢看他,只看着庭柱下结着的冰,“不是不在意,是要不起,像我这样的人,成为暴君,败为贼子。廉耻道义,都用来保全自己。”
她剖白自己,永远狠辣无比。
眼里的精光,教人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