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尧姜_作者:九纵(210)

  敢直言太子资质不佳的,也就只有他权倾朝野的段首辅了。

  女帝咬唇,目光悠远,涣散出点点凄凉,想要张口怨怒,想要开口辩驳,却终是无语。

  女帝罢朝三日,枯坐武英殿,谁都不见。

  殿外跪满了请求废太子的朝臣。

  太上皇带了一壶酒去看她,摸摸她冰凉的手,微湿了眼眶。太上皇如何不知她伤了身子,再难有子,段首辅定也清楚,却非要逼她废太子,怕还有后续的谋算。她如此伤心,不过是因为他为了权势,不惜伤害她唯一的孩子。

  太上皇说:“不若先送走阿樘,否则便会落入他的谋划之中,难以挣脱。”

  她说:“阿樘是我的孩子,谁都不可以伤害,不可以利用,不可以从我身边夺走!他料定我舍不得,必会替我保下阿樘,然后要我拿什么跟他换,我换给他便是了。”

  她冥顽不灵,却又爱子心切,太上皇只得叹气,待他出去,又进来了陈其。

  陈其向来宝贝阿樘,见她伤心枯坐,一言不发,不由急得落下泪来,“陛下,你说平日里都好好的,为什么一出事,他们一个个,都逼你废太子?”

  女帝捂住疼死的头,气急败坏地指天大吼:“为了什么!为了愚忠,为了礼法,为了嫡庶,为了名正言顺!”她神色露出哀戚,形容几近疯狂,“为了他们的大梁天下,岂能由我慕容尧姜一人说了算!”

  女帝跌倒在地,开始不停地吐血,神志不清前,还记得拉住陈其叫他莫要声张。

  尧姜大病一场,阿樘日夜陪着,她睁开眼就能看到,然后抱住他,慢慢流下泪来。

  颜无药就睡在一旁的榻上,看她一天天地好转,颊上的肉一点点地瘪下去,常在半夜噩梦惊醒,非要探一探她的鼻息,确定她还活着,然后再也睡不着。

  他多么希望她永远病着,又不会死,因为她一好起来,又要面对重重杀机,她在意的人,会被一一地夺去。

  他眼睁睁看着她作践本就不好的身体,一次又一次,他好绝望,越来越绝望,然而除了帮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此生被责任困住,注定无法为自己而活,他无法改变,选择理解接受,选择和她一起承担。

  尧姜醒来的每一眼,都看到他最为澄澈的笑靥,她有时会看痴了,心道朕的指挥使,真是太好太温柔了啊。

  她终于彻悟,慕容云也好,慕容尧姜也罢,自始至终想要的,都只是一双人,一个家,可叹她死了这么多回,如今才算真正活过来了。

  人可以死而复生,是透过另一个你继续活下去,所以一段关系的结束,往往意味着另一段关系的开始。

  尧姜陛下想,七年了,伤害不停,与那人的情,早该断了。

  君臣如夫妻,只不过分开,便要见生死,然后各自痛苦,无以排解,所谓造化弄人,不过如此——明明相知,却是相杀,何等纠结痛苦。

  女帝终是接见了段首辅,并且开场白,是一个不含任何意味、却分明在诀别的笑。

  那笑容明丽如初冬暖阳,在他看来却是两头灼热的烙铁,他与她,双双皆是遍体鳞伤。

  她说:“你要如何,才肯放过太子?”

  他叹:“陛下罢免贪官,裁汰污吏,燕京贵族世家,慕容氏宗亲,都被陛下得罪光了。太子只是一个导火索,矛盾一触即发。”

  她笑:“王者之于万物,有如上苍之于世间,天覆地载,靡有所遗,朕经天纬地,何惧贵族宗亲?”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当年群狼环伺,陛下尚知韬光养晦,蓄势待发,如今怎就不明白,国家之利害,朝野之形势,并非一腔热血可以平息?”

  女帝眼神如鹰,拂袖如云,字句凌厉,“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贿随权集,权重势大。水至清则无鱼,水至浑,亦无活路!”

  他大拜,忠心劝诫,“马上得天下,而不能马上治天下,陛下行事果决,却要顾及大局!”

  “朕与你一样,常有大局二字悬挂于心,可朕之大局与你之大局,大相径庭。”她深看他一眼,有不舍,有眷恋,更多的是决绝,“段辜存,你今日能逼朕废太子,明日这皇位,是否要换你来坐?”

  她满目荒凉,他几乎要落泪,向来平稳的嗓音颤得不行,“臣心系陛下,从未想过,要与陛下,生死相见……”

  “在朕面前就不要再装了”,她走向他,居高临下,甩袖怒吼,瞪大双目,无比狰狞,“该用手段的时候就要用手段,这是权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