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牙切齿,满目鄙夷,“想四面讨好,温情脉脉,只会虚伪得让人更看不起你!”
段辜存仰头,想看清那深深恨意,不想她早已转身,气得浑身发抖,他忍住眼中胀涩,难抑胸中悲哀,“那臣斗胆,想问陛下一句真话。”
“倘若,是我错手杀了宗亲,你会如何处置我?是出手相救,还是雪上加霜?”
她与他对视良久,直到眼中的凄凉、愤怒、怨怼都消散,旋身拔剑,一剑横在他脖颈上,目光是毫不掩饰的杀肆。
“朕还没有死,你就敢动储君!”
他并不畏惧,脸上甚至有笑,“好,我替陛下说,如果异地而处,是我犯了大错,陛下一定会杀我,即便陛下不杀我,将来太子也会杀我。因为太子知道,陛下有多么忌惮我,留着我,只为了平衡世家的争端。”
他坦诚道:“臣不能让犬子甚至段氏,日后被太子铲除。”
女帝终于明白,他处心积虑害太子,不过是为了让段沉相救,太子因了这救命之恩,日后自会保住他们段氏。
她觉得好笑,他救了她,她得报答,他的儿子又来救她的儿子,还是为了报答,难道她慕容氏的脸上,就写着知恩图报四个字吗!
什么报恩,都是阴谋,还没完没了了!
她扭曲了眉目,狠辣毕露,一剑刺破他的衣襟,将大半片官服生生挑开,衣衫散落一地,连中衣都被挑破,露出赤|膊上身。
她目中是一瞬的迟疑和恍惚:这个人是她的师父,从前无数次冒险,他救她,他帮她,替她挡下无数次杀招,即便为敌,杀招也不曾对着她。
女帝移开视线,遮掩不忍,然后轻笑一声,将泪水回吞,再盯紧他朗笑,久久不停。
“好,很好,条件越谈越大胆了。我再想想,你身上还有什么把柄,朕不能让你,这么肆无忌惮地要挟朕!”
段辜存受此大辱,心头却没有愤怒,只有悲凉,他看着女帝握着那柄剑,癫癫往回走,步下灼着炭火,痛苦前行,笑声越来越张扬,时高时低,时起时落,最终留给他一个背影,落寞又凄凉。
七年前的诀别或许还有意气,七年后的今天,朝堂之上势成水火,他害了她的亲骨肉,于情于理,都要真正的了断。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华美宫殿,只容一个主人;万民臣服,只对一个方向。
太子误杀堂弟之时,翰林院修编段沉刚好在场,亲眼看见慕容晗的仆从本要钻入那鹿皮中,看见一箭射来,又将主子推进鹿皮。
那仆从的母亲曾为安亲王霸占,为报母仇才鬼迷心窍,想借着那一箭杀了安亲王的曾孙。
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女帝命太子为堂弟服丧一月,亲往安亲王府下跪请罪,总算平息了宗亲的怒火。
至于那位段修编,因救了太子而被女帝派往工部任职左侍郎,在疏浚工程上颇有心得,得女帝赏识,风头无二。
宫宴之上,女帝特地敬了他一杯,道人才辈出,朕不服不成。
段侍郎挑眉道,臣闻陛下有一凤尾琴,不知可否一弹。女帝颔首,道爱卿喜欢,便拿去罢。
本就是你段氏的东西,朕留着也无用。
段侍郎便当场弹奏一曲《凤求凰》。
这琴声,清寂悠长,虽在宫闱之内,却如临山水之间。
女帝不知不觉飘走了心神,她的目光顺着那琴身上凤凰的轮廓蜿蜒,突然想起这好长好长的一段岁月。
同行又猜忌的路,或许只有那么短短五年,可是尝遍百味,历遍生死,却像过了一辈子。直到她登基,君臣为敌,一切就无可改变,即便曾经阻挠,曾经扭转,却只能笑命运弄人,此情浅薄。
女帝行在回廊上,望那粼粼水光,廊下挂了一溜灯笼,临水腾空悬着,远看悠悠倒映在水里,火树银花,似近似远。
宴饮已散,她远远看着人群退去,心道先前歌舞升平,这会儿满眼的残杯剩盏。
那个今日大出风头的人并没有走,而是在不远处等她。
段沉看她缓步走来,目露痴迷,一眼也不愿错过,她身后碧湖如诗,残阳如画,伊人步步生莲,风姿缱绻,他怔怔站在原地,仿佛目中神光俱被吸尽,手中匕首铿然落地。
女帝脸上露出好笑,拾起那匕首,比划几下,孩童般天真顽劣,“段卿,想杀朕?”
她的神情如此不谙世事,仿佛下一刻她给你来上一刀,你也不过觉着是小孩子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