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获悉彻底化解的办法——置之死地而后生,再中一次蛊毒,待新的蛊虫与旧的蛊虫斗得两败俱伤,再行换血之术。
这法子凶险万分,他却不得不一试——非如此,他没有把握活得比她长。
他说好要死在她后面的。
他到底没有把握活着回来,所以他选择在她面前“死去”,他想看她用情多深,想看她为他伤心欲绝,也许会是最后一次。
最重要的,他想用这场死别,教她看清他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在接下来的岁月中,只珍惜他一个。
他的确自私,可她太不一样,他只能自私,才能把她从社稷重任之下拽回来,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他清楚地知道,那致命的一箭本就是冲他来的,那么近的距离,与其说是混在西北军中的犬戎细作,不如说是段太师的眼线——保护她,杀了他。
情敌自寻死路,他应该高兴,即便,这是她的默许。
她受人挑拨,终究不信他了。
尧姜一瞬不瞬地攫住他,生生压下肺腑中的翻涌,满含不舍痴恋,要把他刻进心里,他唇角的血水越溢越多,胸膛的起伏越来越重,可他仿佛丝毫痛楚都感觉不到,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尧姜知道,那是解脱。无数个夜晚,她感觉到他的痛苦,问不得,不敢问,不想问,可这一天,还是来得太快。
“我本以为这一生不会娶妻,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棋子,我娶不起你”,尧姜直勾勾地看他,了然又哀伤,不等她开口,他却又说,“可是,我想娶你。”
尧姜说:“我早就把自己嫁给你了啊。”
他望着她眼中的坚定倔强,终于欣慰,唇角的笑容更加凄艳绝美,动人心魄。
“很快,无数只蛊虫就会从我的七窍里爬出来,咬破我的肌肤,吞噬我的血肉,我的皮囊会慢慢地溃烂、流脓、剥落,形成一具鲜血淋漓的白骨尸骸,蛊虫会继续啮咬白骨,最后连渣都不剩……”
尧姜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浑身颤抖,自欺欺人道:“这样我就看不到了……你一直都很好看,你最好看……你只知道我一直和你作对,你不知道的是,我那样喜欢着你……”
她泣不成声,哭号得像个被人遗弃的孩子,“你别丢下我!”
颜无药终于满意,碧潭般深幽的眼里,瑶光荡漾,光彩夺目,“你也会怕啊……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战场上冲在前面,连死都不怕……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
他开始拼命咳血,口气凶恶得要吃人——他们之间,永远学不会温情脉脉的道别。
“我恨你,恨你不肯保重身体,作践自己!也恨自己,恨自己不能永远陪着你……”
尧姜闻言却笑了,她抬起头,捋顺他腥臭的发,目中满溢宠溺,绝望得近乎释然,血色残阳,朗月皎皎,“没关系啊……咱们都活不长,我很快去陪你……”
他握着她的手,眷恋沉沉,不舍分离,却终是摇头,“我不想你死,你死了,就没人记得我了……”
他泪流满面,委屈又急切,附耳恳求她,“我好不容易,才让你有了……有了,我们的…孩子,我一身医术,从没治死过人……你不要让我蒙羞!”
尧姜瞪着眼,满面狼狈,大声威胁他,“你敢……走,我立马找下家!”
颜无药笑着喘了几口气,随即,声音低了下去。
“我知道你的……刀子嘴豆腐心……”
他吃力抬起手,慢慢蒙住尧姜的眼睛。
“我只想在自己死后,有人记得我……记得我最好看的样子……而不是可怜可悲,生而懦弱,死而狼狈……”
尧姜的眼泪,在他掌下汹涌不止,拼了命的点头。
“那为夫就放心了……最后这死相,你还是别看了”,颜无药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沉声道:“我得……一直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才配得上你啊……”
尧姜嗅到一阵熟悉的药草香气,和每夜安神汤的味道一样,她神志渐渐迷蒙,拼命刺大腿想让自己醒来,身上的力气却完全被抽干,终是没有抵过睡意,慢慢晕了过去。
他的声音,宛如飘在云端。
“尧姜,别忘了我……”
有温热的液体滴到她额头,那种触觉经由肌肤的颤动,一直传递到心间,滚烫滚烫。
“对不起……”那人的声音像是沉在水底,浮起来时,就扭曲变了形,“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