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姜瞥他一眼,再也说不出知己难求,她语调冰冷,眉目森然,“这世上,谁爱谁,谁恨谁,本就不是平衡的。你杀了我爱的人,所以我要你死。我告诉你,我要你死。”
他看她,尖尖玉脸小巧,不施粉黛依旧明艳,红衣碧带,低发簪花,是一朵以假乱真的玉石蔷薇。
红帐绘蔷薇,帘坠明玉珠。
他想起那个盛极的夜,她也是一身红妆弄出一桩可笑的冥婚,又能弥补什么呢?洞房花烛,空无一人,空祭良辰。
他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让她清醒,“他这些年勾结朝臣,挑拨离间,若非如此,我们怎会决裂?若非如此,你怎会忌惮他任由我杀了他?”
尧姜拍案而起,乔装的禁卫军纷纷拔剑,楼下看客作鸟兽散,只剩楼上生死相对的两人。
尧姜抽出那柄他赠的短剑,抵在他脖子上,笑得满目嘲讽,“你是不是以为我留着你的剑,就是对你余情未了?我告诉你,我留着这剑,只为了杀你!”
她心中无他,字字绝情,“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否则你怎能活到今日!”
他听到那句“我从来没有爱过你”,终是红了眼眶,颤抖不已,剑刃擦出血痕,却没有退下半分。
他说:“我这辈子,只动了一次情,不是孝昭仁皇后,不是太子妃,而是你,只是你。”
他满目的不甘,眼中满溢怅恨,却没有愧悔,“你我分明有情,只是失之交臂,你为何就不肯给我机会?”
尧姜冷道:“我自始至终都在给你机会,而你一次次浪费,你杀光了我爱的人,还有脸要机会?”
她笑容狰狞,已近癫狂,下一刻就要送他下地狱,他终于没再刺激她,而是长长地吐气,要叹尽一生的阴差阳错。
“你爱的人,曾经也有我。而我爱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他闭目回想,不住长叹,“我夜夜梦回,都是那日相国寺中,你难产的一幕,那时我告诉自己,再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你打压段氏,我并未阻止,直到自己身陷囹圄,我还在等你……”
“我赌的是你对谢氏的防范,更是你对我残余的情谊,我赌赢了,却永远失去了你,可我告诉自己不要紧,只要你我活着,这就够了。”
时至今日,他终于表达了对情敌的敬意,“指挥使一心在你,即便知道真相,恐怕也不会反你,可他离间你我,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他想到什么,睁眼已是嘲讽,抓到她唯一的把柄,得意不已,“你再爱他,还不是不信他?是你亲手害他,你为什么不杀自己?”
尧姜一瞬头痛欲裂,失去全身力气,咣当一声扔了剑,跌坐在地,捂着脑袋崩溃哀嚎,“不!”
长长的,凄厉的,痛苦的,像一只被活剥了满身刺的刺猬,鲜血淋漓,失去盔甲,只剩软肋,任人宰割。
他终于占了上风,却并不高兴,他知道了她愧悔难当,来自她后知后觉的深情。
他绝望不已,却见她拾起了剑,横亘在自己颈上,桀桀地笑,孤佞而绝望,近在眼前的却是天堂。她听不见,看不见,麻木了五脏六腑,厌恶了浮世身躯,心里想的,唯死而已。
尧姜泪流成殇,轻道:“无药,你带我走吧。”
段辜存击落短剑,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她还在拼命去够那柄剑,他终于妥协,近乎哀求,第一次如此卑微,哽咽不已,“我帮你留下孩子,你留下自己好吗!”
尧姜挣脱不开他的怀抱,闭目陷入昏睡,只呢喃了一句,“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而他终于止不住泪水。
生平只有两行泪,半为浮生半美人。
他还没对她忘情,她就心有所爱,可以忘死。
她这样爱一个人,而那个人,却不是他,或许曾是他,终究还是错过,他献上段氏,献上自己,什么都做了,还是留不住她的心。
他其实并不明白,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家而已。她的爱人,与她心意相通,无所谓算计,无所谓欺骗,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福至心灵,知道对方想要什么,然后彼此成全。
尧姜醒来时已在甘泉宫,她抚着肚子,对陈其说:“我把自己逼成这样,我四面楚歌了,人人都想他儿子死,你说他会来吗?”
她这样疯狂,把自己逼到绝境,险些杀了自己,不过只想他活过来,活过来见她。
陈其知道她的打算,只道他若明白,定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