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留下来,她就会永远念着他。
谢喻说完了她,再说自己,同样可悲可笑可怜,“你利用段氏制衡谢氏,你派宗亲前来监视,你根本不信我,连我的婚姻都拿来交易!你我君臣,早已没了共同兼济天下的信任!”
“住口!”女帝顿喝,身体发颤,面容痛苦,“朕如何,容不得你痛责!”
“你还真是矜狂,众叛亲离还有这等底气!太子摄政,如今梁宫已不是你的了!”他笑意转冷,勃然震怒,针锋相对。
两处怒火滋烧,自欺欺人不再,无人不受煎熬。臣逼君,子逼母,或许世道,本就如此颠覆。
君臣猜忌,知交离心。他心中嫉妒的根芽,被耳边小小鬼魅蛊惑,疯狂到攻城略地,弃械后凄迷叹息,隐晦成他心中一道绚烂欢喜的光。
一生或许只有一次,这样不顾一切的靠近。
他说出所有怨怼,表达刻骨爱意,伤害她也伤害自己,赢得无上快感,终于可以不顾什么君臣,不做什么君子。他逼她到角落,只想像在当年大理寺牢中,再救她一次,然后她以身相许,他与子同归。
他不再需要她,选择让她需要他,这就是他的爱,或许自私,绝不更改。
无论如何,都回不到从前了,都不能再无嫌隙了,既然做不了君臣,做不了挚友,何妨,去做一对最普通的夫妻?
谢喻尽量平稳地叹息,极力压抑心中的忐忑欢喜,像一个初识情爱的少年郎,连神采都澄澈出故旧的光芒。
他不知何时爱上慕容云,又不知何时爱上慕容尧姜,他们是两个人,又是一个魂,他分不清,也不想分。
他大半辈子都只爱一个人,只等一个人,他不想无疾而终,至少要争取一回。
“你我可以不做君臣,去到世外桃源,只做夫妻。只要你舍了这个孩子,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
尧姜握紧了手中的诗行,久久不答。这世上一心向她的人已然离去,没有人告诉她,真相残忍如斯,人心更是恶毒,到了这个地步,该何去何从。
她用心筹谋,换得臣子恩怨相对,她保家卫国,换得臣子算计迫害,这个世道,她是不懂了。
心如焦土,一片狼籍。
她笑,“这你就中了太师的计谋,他就是想赶你走,你不怕他斩草除根?”
她看他,笑过之后的眼底,一片冰冷,随之而来的怒海滔天,一眼即可夺命。
“我不怕,有你在,他不敢把我怎么样。他知道你……病重,必会顺你心意,他舍不得权位,我舍得,我带你走,去看江南草长,塞北风光。”
她摇头,怒气消散,保得三分旧情相劝,“你当年为我批了三段姻缘,第一段是黎显,第二段是段辜存,第三段生死与共,一生携手。”
谢喻听见她平静而笃定的声音,“你只是个旁观者,第三段不是你,是他。”
他当然知道不是他,他没有否认,却笑得无奈,“即便是他,他也不在了,你如何与他过一辈子?”
她说:“谢喻你不懂。”
你不懂,是我授意太子,与你们同流合污,假意要害我的孩子,你们以逸待劳,并不着急,才能保全这孩子。
你不懂,我觉得他没死,即便他真死透了,我生下孩子,也没多久能活,很快就去陪他,他住在我心里,也是一生一世。
你不懂,螳螂捕蝉,没有谁会是永远的黄雀,而我,早已厌倦了争斗,要涅槃重生,重获自由。
你不懂,天下之大,离散易,重聚难,我舍了命也要去找他。
银烛流干蜡泪,女帝枯坐一夜,恍然记得有人说过,我替死去的人而活,然后有人轻轻地叹,可我更希望,你能为自己而活。
宿命茫茫,长恨无多,她不信命,信他。
女帝微服出宫,看了出她写的戏。戏子咿咿呀呀地唱,陈总管喋喋不休地吐槽,表示你的男主角不能搞得这么无敌,高贵冷艳,独孤求败,满脸都写着“啊,这个世界没有敌手原来是这么的无聊,我不如去死一死”,这样多不现实。
这时尧姜说了一句很微妙的话。
她颇为沧桑地叹道:“现实如此现实,你何必那么现实。”
陈其默默扭头捂脸,她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他明白的,她希望他没死,希望他只是死着玩,早晚有一天诈尸,傲娇一句独孤求败。
有人落座在她身旁,幽幽地叹,不知是叹戏,还是叹己,“一生一世,胜侯千户。可惜明白了,又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