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思不属,开着小差,他心下怏怏,为使她凝神,只得抛出另一个消息,“沈度进言调黎显回京。”
“这节骨眼儿上,竟不避嫌。”
“正因他与黎氏素有来往,方显坦荡。”
她笑,“虚虚实实,未必干净。”
黎显遇刺,黎氏急于护之,沈度代为斡旋亦在情理之中,可此番刺杀如此迂回谨慎,遮遮掩掩以图不留痕迹,倒像威吓试探。
黎显不好对付,方圆寺这厢逐客,沈度那厢迎神。这配合度,着实耐人寻味,怕是有所勾结。
某人眸色愈深,眉头微蹙,沉入节节关窍的推敲,不妨被人一记爆栗敲在额角,如梦初醒之余,忙懊恼去揉,一双明眸就泛起阵阵愤恨,带动面纱起起伏伏,浑然不知此刻样貌生动,情绪微浓。
他就笑意微斜,调侃之色愈显,还有几分莫名得意,神情舒淡,惬意掩于唇齿,只在心里思量——思量她藏得深。
眉如远山如黛,目若近水含烟,薄怒不损玉容,气恼犹似娇嗔,如同霞光刺破岚霭,露出本色惹人怜爱。
总是少些什么。
遂不由取一支干净细毫,蘸满海棠红的娇俏,起身低头,隔着面纱轻抬她下巴,于长眉间点一粒朱砂。
朱砂光华流转,与她最为相称。宛若游鱼灵动,一如芙蕖可人。
他不无自豪地想,此时她莞尔一笑,当可颠倒众生。
貌若芙蓉,可惜不爱严妆,性本跳脱,面上却老成持重,旁人自恃美貌还来不及,她倒遮遮掩掩不愿利用一二。眉宇间七分英气几是遮住一双妙目灵妩,平日不露声色更是失之少艾生气。
她十岁时就将美人计用得颇好,四年来各处取经反倒退步不少,这可不妙。
某人正要抬手去抚,就被人无情打落,收到不许破坏佳作的警告一睇,不免愈发懊恼。
“取多了,别浪费。”
眉心一点微凉瘙痒,很快隐匿于秋风凉凉,眸中浅浅疑惑,柔软了周身气场,倒显出几分无辜可爱。
师长将朱砂点于学子额头,乃是开笔礼中最后一礼,意为开启智慧,目明心亮。段刺史身为人师,却未曾教过握笔,遑论付小姐心智已足,如今补上这“开天眼”的礼数,倒显得不伦不类、不明不白。
有人百思不得其解,凝神征询,有人细细打量得意之作,目露欣赏。
神色既清明又暧昧,隐秘欢喜交缠在温和眼眸中,终是为无欲无求所替。颜庞清朗,君子端方,如同看待一朵妙花,一株灵草。
海棠花色,无言妖娆。
一瞬珍藏欲望,霎时化为晦涩笑意,唇角僵硬弧度,仍如融融暖阳。
读懂其中五分利用的那人,莫名失落。
另有五分,不可说。
付小姐饿着肚子赶回别院时,付夫人正于满园秋菊之中,大煞风景地烤着乳鸽。架上滋滋冒油,孜然香气混合肉香,教人食指大动。
全甄未及指责撕了一只鸽腿啃得正欢的千金吃相难看,就瞧见了她眉心一点娇艳朱砂,心道这孩子总算想起来打扮之余,愈发肯定了有人与她暗通款曲。
证据是一张杨柳青色的花笺,绘以花鸟,设色艳雅,隐约伴着脂粉香气。
要命的是其上落拓的男子笔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落款桃李更是暧昧——桃李不言而成蹊。
付小姐方兴未艾,开启狂吃模式不愿搭理。全甄细细替她擦拭沾了油水的翘鼻,将她碎发别至耳后,等她理好了思路、狠狠吞咽一口腿肉,才满脸慈爱地发问:“七七,这谁啊?”
“我哪儿知道。”
“鸽子可是飞到你那儿的。”
付小姐不耐甩甩手中信纸,满眼嫌弃地再看一遍,神色就有些古怪,“说不定是付总兵哪位相好的副将。”
全甄遂夺了花笺过来,指指绘着的喜鹊身姿曼妙,恰恰而成的一个“七”字。
付小姐翻了个白眼就懒得抵赖:“三姨婆闹着玩儿的。”
“你三姨婆过世三年了。”
“说错了,是六姨婆。”
“六姨婆不是这笔迹。”
“七姨婆。”
“七姨婆忙着娶媳妇,没空理你!”
“肯定是八姨婆,没错的。”
全甄劈手就将花笺甩她脸上:“付云七!”
某人脸皮太厚,丝毫未觉刮疼,拾起信笺,嘴下犹啃个不停,暗叹肉质鲜美,回味无穷。
“女子二十,称之为桃李,一人一二一十,是个什么字儿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