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尧姜_作者:九纵(45)

  活虾在油锅里弯了脊背,趴伏在地、狼吞虎咽,什么脸面尊严,都不及一碟糕点香甜。

  付小姐摸摸下巴,很是满意。

  菜式都是文掌史常点的,差事办得倒也利索,唯独这碟栗子糕掺了桂花,香气馥郁,教人闻不出也难。文掌史不食桂花,才便宜了黎同知。

  可惜便宜,并非这么好占。

  黎显吃到一半,腹中便觉坠痛,霎时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吐出残渣,便龇牙咧嘴倒在地上。喉间毒|血喷薄而出,惊惧懊悔排山倒海。五脏六腑仿佛被生生剥去,三魂七魄叫嚣着脱离躯壳。

  十指嵌入松土,碎石割破皮肉;汗珠滴落眼眶,火辣辣的疼;唇齿几近咬碎,终是忍不住翻滚起来。

  活鱼乱蹦,跃的并非龙门,而是鬼门关。黎同知脸色青紫、面目狰狞,偏意识尚存,边打滚边爬过来求救,活似索命的冤鬼。

  文掌史一激灵扔了筷箸,当机立断一脚踹翻那桌尚有余温的佳肴,吊着嗓子拼命朝外喊,唯恐落得黎同知一般下场。

  “来人啊!杀人了!”

  声如洪钟,感天动地。白眼翻了几回还在强撑的黎显,总算是被震晕了。

  醒来的时候,就发觉换了个地儿。准确地说,他们的牢房,升级了。

  原先那间茅屋虽有野趣,可惜风一吹火一烧也就没了,如今却是一座雅致的四进别院,移步换景,厅堂陪弄,里里外外透着讲究。

  二位贵客所居的客房名为珊澜堂,取九里澄江醉阑珊之意。霞光入水,俏若珊瑚,如美人秋波含情、宜喜宜嗔。这阑珊二字颠倒,又是别番韵致。

  院落围绕三棵古树而建,筑回廊两层。石砾苔藓、枝桠清泉,造一方恬然佳境、隔世幽情。

  黎显所中之毒,正是大内秘|药九曲——九曲玲珑心肠难逃。

  那么黎同知又是怎样逃掉的呢?

  付小姐捉着阑干苦苦思索,摩挲着倒刺一顿烦躁,愈想愈觉着蹊跷。那个入了黎显房内的人影,应是救他之人,背影有点眼熟啊。

  九曲这等秘|药,乃刑讯上选,为大内总管沈度严格把控。一年前延州那杯毒酒里的,正是此毒。付小姐连同解药请人研制许久,方得其法,而此人不消一柱香的工夫,就催出了一盆毒血,保住了黎显性命。

  诚然在某人眼里,一切未知的,都是蹊跷,一切胜过她的,都该毁掉。

  她这场好戏,原本还算精细。她让人觉着,梁帝派沈度来灭口,文掌史再真心投敌,继而取信于人。黎同知这个冤大头,无论是生是死,账也算不到她头上去。

  男女脉象相异,为免诊脉现出端倪,付小姐本就打算寻个替死鬼,黎同知不偏不倚,成了问路之投石,且是最佳——一来试探对方对黎氏是否心存拉拢,二来或许可以明白,沈度与此处是否有些瓜葛。

  当年梁帝登基,血洗并重建锦衣卫的近臣中,便有这位大内总管,将他培植的心腹密探,混入锦衣卫要职,当是不难。月老祠内本该埋伏的锦衣卫毫无反应,显是为人出卖。锦衣卫鱼龙混杂,各方暗涌,或许与他无关,但大内秘|药为人所获,也仅仅只是巧合吗。

  此间主人当真艳|福不浅,勾|搭上段刺史不算,连沈总管也不放过。

  二姝斗艳,也不知吃不吃得消。

  伐开心、伐开心。

  付小姐常作最坏打算,与之矛盾的是,在最坏的境地,反倒能保持蜜汁自信。求生欲望激起的盲目乐观,大抵随了付总兵。

  某人这厢自觉前途渺茫,那厢妙手回春的郎中携着药箱出得门来,老者再三道谢、亲自相送。

  十里长亭,依依惜别。送着送着,竟往她这儿来了。

  “老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贤侄可否一听?”

  “仁公但说无妨。”

  老者指向颓唐枕着阑干、真真生无可恋的文掌史,白须垂垂、语气憾然:“此人恐亦为人荼|毒,劳烦贤侄再诊一回脉。”

  “敢不从命。”

  老者说明来由,付小姐自是装死不肯,期期艾艾气若游丝,笼着袖子拒绝合作。

  “文某心都死了。”

  那哀怨劲儿,闻者伤心,是忠君之情,还是缱绻之情,暧昧不明。郎中阅人无数,歪头打量赖皮的患者,眼中兴味愈浓,唇角只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

  “不知公子在看什么?”

  “看过尽千帆,看鸥鹭聚散。”

  郎中很识情趣,“水无尽期,犹恨无尽期。人在天涯,恐相思无主。”